“胜负已分,拦下北国将士又如何,再打一场?如今紧要的事,难道是这个?”张奇不快地皱眉,他站在这儿已经大半天了,同样沉默不语,此刻才说话。
谁都知晓,北国将士大队人马刚刚走,这么大的动静,他也并非察觉不到。在军营中历练多年的人,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细心,北国将士也似乎没有半点遮遮掩掩的意思,离开的堂堂正正。
“范将军想着拦下他们,也朝着北国皇帝胸口刺一刀?这样就公平了?”张奇见范宏还是不死心,眼神扫过范宏发红的面孔,显然自己的话惹怒了范宏,两人对视一眼,这些日子谁也顾不得刮清脸上的胡子,看着范宏也眼眶发黑,胡子拉碴,更显疲态,张奇虽然比范宏小了十年年纪,但在军营之中,两人却也是莫逆之交,交情不浅。只是在是非面前,各有自己的决断。
见范宏面色通通红却不再说话,显然在咬牙,张奇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赢得人是我们,灰溜溜回去的是北国的人。沙场上总有人受伤,总有人死,范将军不是比小弟更明白这个道理?”
范宏被张奇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胸口有一口恶气没出,否则如何连胜两回,他都咬紧牙笑不出来?
他的嗓音低哑,似乎是渴了一连几天,沉闷地说道:“我们已经等了这几天了,皇上他……”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不是头一回上战场,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咱们就再等等吧。”张奇将手掌搭在范宏肩膀上,言语之内溢出一道浅浅叹息,眼神愈发黯然。
“两位将军,你们别起内讧,要吵架的话,到远些的地方去吵吧,实在不行,打一架也行。你们在这儿,我也很难静下心来啊……”
这回说话的人并非生着闷气一脸不快的范宏,也并非眼神沉郁的张奇,而是跪坐在长榻的面前,为人针灸的大夫,这人叫老邱,原本是个江湖郎中,自从进了军营之后,二十多年都做着这个行当,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他包着灰色布巾,黑发杂乱不堪,身材矮小,身子倒是健朗。老邱一边扎针,一边埋怨,虽然是个普通的郎中,医术却不差,平凡人看不出来,他每每扎上一针的功力,跟宫中的御医相比,毫不逊色。
“老邱,我看是你医术不行啊,早知如此,我就该禀明公孙大人,让他送个御医来,每日都看你扎针,都三天了,什么名堂都没有——”范宏走到老邱的身后,俯下身子,眉间的愁绪更深,他不像是说笑,更是不无鄙夷。顺着老邱的目光望过去,几乎是在老邱的耳畔低语几句,似乎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男人。
如今躺在长榻上的人正是当今天子,不过赤着上身,只着黑色长裤,胸口有一个可怖的血窟窿,老邱三天前把腐肉挖出来,还有那一颗弹丸。
但已经三天了,天子还不曾醒过来。
老邱轻微捻转着手中的银针,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慢条斯理地说道:“范将军,北国皇帝手里的那把火枪再强,也不过比一般的突火枪厉害,要有事的话,三天前就有事了。老邱技艺不精,为此丧命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从京城找个御医来,这路上再快也要花费六七天吧,哪怕他到了,就当真比老邱出手伶俐?你可担着这个风险,老邱可不想插嘴,你要信不过,如今去送信也是来得及。”
范宏闻到此处,更是被这连番数落的面色铁青,军中人个个都是真性情,但若是天子当真有个好歹,老邱无法妙手回春该死,护驾不利的他们更该死,为此掉脑袋的恐怕并非老邱一人。''打胜仗又如何,天子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我有些胸闷,先出去透透气——”范宏大步走到帐帘前,此话一出便要走,一抬帘子,跪在营外为首的小将听到脚步声,蓦地抬起头来,扬声喊道。
“范将军,张将军,兄弟们都吵翻天了,他们已经把那个女人绑起来了,她就跪在练兵场上,其他兄弟们闹着要见两位将军——”
范宏一看帐外的情势,更是心中沉闷,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目,喝道:“混账!谁让他们胡闹,还反了不成?”
领头的小将坦诚,据实以告:“兄弟们说,皇上身负重伤,迟迟不醒,就是北国皇帝暗中耍诈害的,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女人就是皇帝的妹子,说是要拿这个女人的性命,一命抵一命!不能让她还在我们营内喘着气,喝着水,吃的下米粮,睡着安稳觉!”
“你们吵什么吵?这里面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触犯了军规,你们一个个都想受一阵好打是不是?”范宏还想怒骂一阵,不过突地想起方才老邱的埋怨,他只能压低嗓音,指着他们责怪。
张奇在这一刻,也从帐内走了出来,眸光一沉,扫过眼前跪着的十来个小将,明白他们自然知道这个营帐的主人是皇上,否则,也不会傻傻跪在帐外这么久,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双唇干裂。
“范将军,你我总要走一趟,这几日士气大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单单骂上几句,也是没多少用处的,治标不治本。”
“正在气头上,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反了——”
范宏骂骂咧咧说了一句,疾步走向练兵场的方向,这些小将这才敢起身,个个双腿都软了,却还是个个面色肃然地跟着范宏而去。
张奇浓眉一锁,朝着帐外的王镭嘱咐一声:“王统领,我们先走开一会儿,要有事,你就找个人来叫我们。”
王镭头一点,不再作声,他忠于职责,跟随天子出生入死这些年,天子这回却是伤的最厉害的,这三日,他总共睡了不过两三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守在天子的帐外。
两位将军一走到练兵场上,才发觉偌大的空地上人山人海,不过却并非嘈杂热闹,就像是平日里练兵时候一样,横队纵队列的整齐,唯独中央统领审视练兵时候站着的高地上,束着一个木桩,木桩上以手臂粗细的麻绳绑缚着一个女人,她没精打采地垂着螓首,双膝跪地,高高束着的黑发凌乱,身上依旧穿着素白里衣。她宛若人群中的一抹白,周遭却是四千将士,此情此景,实在突兀至极。
她虽然是战俘,却也是一国公主,在战场上因为想救下自己的将士而被反击,被抢了手中鞭子,杀了身下战马,如此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在敌国营帐之内,她亦不曾活的安心,不过自从天子出了事之后,已经有三天没有人给她送过饭菜,她已经三天滴米未进,如今哪怕是别人把她大卸八块,她也没有半点力气。曾经有一身飒爽英姿的女将,如今也已经没了半条性命,要是继续饿个一两天,也许她就会成为一句冰冷僵硬的尸首。
张奇见状,眉头的愁绪更深,只听得四千将士异口同声,这一句听来振聋发聩,几乎是响彻云际。
“请两位将军给兄弟们一个说法!”
范宏跟张奇对视一眼,四千将士站在他们的眼前,每个人心中都不痛快,要是激怒了他们,怕是要起内讧。这些将士都是有备而来,心中的怨恨也积压了三日了,如今才宣泄出来,自然是再也等不及了。
张奇扬起手掌,将士们不再说话,他的面色冷沉,指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扬声说道:“在战场上没有男女之分,没有老幼之别,是敌人就该杀,是兄弟就该护。但如今我们已经赢了,已经结束了,你们睁开眼好好看看,她不过是我们抓到的一个战俘,正如其他的几十北国人一样。不杀战俘,这也是大圣王朝军中近百年来树下的军规,凡是无视军规者,轻则杖责五十,重则人头落地。''”
一片鸦雀无声。
容纳四千人的偌大练兵场上,除了各人的呼吸声,什么声响都没有。在军中,也有一套规矩,军规至高无上,不容人践踏无视。
范宏喘着粗气,面色涨红,低哑的嗓音扯开了也并不好听,沙哑破碎:“你们想要借此泄愤,但将怒气发泄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我们跟北国人的行径还有什么两样,啊?”
漫长的沉默,扬起在风中,沉闷,也仿佛是在天际罩着一块灰色的幕布,让人很难轻松呼吸。
“我张奇素来不看轻女人,也不欺负女人,更不想滥杀无辜。你们以为杀了她天子马上就醒过来?留着她皇上就迟迟昏迷不醒?在张奇看来,这不是义气,不是勇敢,是无知,是荒唐!况且,如今皇上还在营内,没有皇上的口谕就擅作主张杀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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