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竣熙自己也很得意。
程亦风觉得面前的完全是个大孩子,不能教训,又不知道要怎么哄,只能苦笑。
“殿下,”哲霖提醒竣熙,“改说正题了。”
“啊,可不!”竣熙一拍脑袋,“我今天本事来探望程大人的病情,不过你既然没有大碍,而风雷社的诸位卿家又恰巧都在,不如就一起重吃琼林宴吧——昨天宫中诸多束缚,实在是不尽兴。”
“噗”哲霖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是专门来找程大人骗吃骗喝的呢,传出去可笑死人了。”
“有什么好笑的?”竣熙道,“程大人还会介意我叨扰他一顿饭么?”他笑看着程亦风。
“臣……”本来是无所谓,程亦风暗想,但是自己何有宴饮的心情?
见他面露难色,竣熙自然知道原因。和哲霖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笑道:“程大人身上的病好了,不过心病却没好呢——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如果不治好大人的心病,今天的酒是喝不成的!”说着,冲堂外唤道:“姐姐还要等到几时?玩笑也是过犹不及的呢!”
姐姐?程亦风一愕,莫非……他的心还来不及狂跳,就见到符雅施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纯朴素净,和失踪之前分毫无差,面上带着淡丽秋阳般的浅笑:“让程大人挂心了,符雅实在过意不去。”深深一个万福。
“符……符小姐这是……”程亦风舌头也打结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符小姐这么多天上哪里去了?”
“那天见到了一个熟人。”符雅道,“说是有事要我帮忙,后来又强留我住下。人家是盛情难却,没想到闹出这么大风波来——今天才晓得大家为了找符雅把京城都快翻过来了。所以赶紧先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请罪,接着就被太子殿下押到这里来向程大人请罪了。程大人想符雅如何做才能补偿过失,若是符雅力所能及的,一定为大人做到。”
住在熟人家里?程亦风惊诧地瞪着符雅:这也太叫人难以置信了吧?从九月十九到今日,顺天府和禁军只差没有挨家挨户地搜查了,符雅的熟人会听不到一点风声?再说,又是什么要紧的事,居然多天以来连只言片语也不曾传回符家去?
符雅微微一笑:“我也知道这事说来太荒唐,所以方才在宫里都不好意思跟太后娘娘回话了。符雅的这位熟人有些事情想不通,要符雅帮着想。结果就一连几天闭门思考,有时连晨昏昼夜都分不清楚呢——就像有时读书入迷,废寝忘食一般。”
废寝忘食的经历程亦风当然也有过,可是何至于像符雅所描述的这样的夸张?她究竟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事?看来并没有受到伤害,但为什么无故失踪,又不肯透露原因呢?心里不由比符雅失踪之时更加忧虑了。
风雷社的人都认出符雅就是当日和程亦风在茶楼里同处一雅室的女子,又联系他们最近所见程亦风的举动,即明白了程大学士的心病来由。不仅都互相递着眼色,仿佛发现了一桩千古佳话风流韵事。
“怎样?”竣熙笑望着程亦风,“如今程大人心病也医好了吧?我作为报喜之人,叨扰大人一顿饭,总不为过。符姐姐也不用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地向程大人赔罪了,由我来做这个主——今天我们要喝酒,要行令,符姐姐来做令官,把你那陪朋友陪得浑然忘我的精神都拿到酒令上来,务必使大家不醉无归,如何?”
太子这样说,程亦风岂有推辞的道理,只有让小莫速速吩咐下去准备酒菜,又对竣熙道歉:“臣家实在只有粗茶淡饭,殿下包含。”
竣熙哈哈大笑:“你家要是山珍海味,我还不来呢——开始变法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查过账,国家并不富裕,若是谁能奢华无度,肯定是贪污受贿。”
太子要在程家宴饮,这着实害惨了程亦风府里的下人——原本仆人就少,又没一个见过大阵仗的,连慌带忙,错漏百出,到把酒菜端到席上的时候,他们一个战战兢兢以为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幸亏竣熙说不在乎粗茶淡饭,就当真不在乎粗茶淡饭,对各种绝对不会出现在皇宫中的粗陋食物更加好奇万分,一时尝尝这个,一时又问问那个,程家仆人不由都受宠若惊。
程亦风家里并没有藏酒,所以要招待客人须得现买。这是高齐自告奋勇去的。他和文渊、柳恒、宇文雍一起,共拎了八坛酒回来。程亦风见了,心里暗暗担忧:这要是全都喝醉了,该如何是好?
竣熙却愈发豪情万丈了:“来,索性也不要用杯子了,咱们用碗,这才够豪气——符姐姐,你看我们行什么令好?”
“行什么令,自然是主子发话,岂有问我们做奴才的道理?”符雅道,“殿下说行什么令,只要是符雅知道的,就尽力为你做好这个令官就是。”
竣熙摸着下巴:“那么行什么令好呢?如果是诗词歌赋的雅令,跟殿试也差不多,未免乏味;如果是投壶之类的较技游戏,大概没有人是状元郎的对手……”
“殿下,臣倒是有一个点子。”哲霖道,“我们众人围坐一圈,从殿下开始掷骰子,掷几点就往右手边数几个人。这人要说一条关于新法的建议,旁人如果赞同的就举手支持他。若支持者多过反对者,则判此人胜,所有反对者罚酒一杯。反之,则此人失败,他自罚一杯,接着再掷骰子。如何?”
众人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酒令,不过大家都是新法充满热情,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竣熙当然更是拍手赞成:“这个好玩,既有趣,又有益。”只是宇文雍因道:“既然此人胜利之时反对者要罚酒,那此人失败之时,支持者也应该罚酒才是,否则大家为了逃酒,岂不是只要支持所有的提议就好了?”
这原是哲霖的疏忽。“听说宇文兄酷爱律法,心思果然严密,”他道,“殿下,就按宇文兄的建议来办,如何”
“好。”竣熙点头,“符姐姐,酒令如军令,可没有情面好讲。”
符雅道:“那是自然,难得奴才有机会罚主子,还不好好儿把握?只不过令官应该免于参与行令吧?殿下和诸位大人说的都是国家大事,符雅哪里懂呢?”
“不参加当然可以。”竣熙道,“不过符姐姐要负责帮我记录下来,这些新法的点子或许明年就能用上呢!”
符雅答应了,程亦风就叫人张罗文房四宝。待笔墨纸砚一伺候上,竣熙就等不及地第一个掷了骰子。是五点。顺着数下去,乃是高齐。高齐一直在研究“官雇”的细则,早就积攒了许多建议,随便拣一条说了出来,立刻就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既然无人当罚,符雅判高齐胜,在席同贺一杯。高齐又掷骰子,传到了柳恒。柳恒之后乃是文渊,如此继续,不多时好几个风雷社的人都说过了建议。他们彼此熟悉,这些提议很多都是老早就商议过的,甚至有些是早就在竣熙面前也提过的,自然都经过深思熟虑,没有人会法对,但未免也缺乏新鲜感。竣熙即皱眉道:“这是投机取巧!须得说些从前没有提出来的,不可从那些新法札记上找现成的。符姐姐,要把这条规矩也算上,违者罚酒。”
他这样说了,有人掷了个六点,正好就是竣熙自己。“这敢情好。”大家都道,“臣等也听听太子殿下有什么妙招。”
“听你们那语气,好像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样。”竣熙道,“别以为我成天只是听你们的提案,自己没有在动脑筋。我就说一条你们没听过的——如今朝廷办事,无论巨细都要两殿平章、六部咨议,实在是浪费时间又浪费人力。我以为,此旧制应该废止。”
众人不由都是一愕:凡政令出于天子,两殿可以批驳,六部可以质疑,就算圣旨草拟了出来,翰林院可以封还,即便上谕在午门宣读又传邮天下了,御史仍可以弹劾——这一系列的规矩虽然不是每一位皇帝每一个决策都照着做,但却是楚国立国的章程,为的是避免一人独裁,或数人专权,以致堵塞言路,限制思维,行出对社稷不利之事来。哪怕是当年景隆改制,也没有人动过这条组训。竣熙竟然一上来就要对这祖制开刀!
竣熙扫视了众人一眼:“做什么?看诸位卿家的表情好像认定了我要被罚酒似地。先听我说完不迟——本来两殿有文武之别,六部各有各的职能,就是因为治国有不同的方面,而人又各有所长。殿下、程大人、诸位同年,你想想想,一个礼部专管各地府学、县学的官员,要他打起精神来听人辩论茶叶应该怎样买卖,或者沟渠应该怎么建造,这难道不是浪费时间么?简直还是一种折磨。”
这也不无道理!程亦风想,自己在靖武殿上遇到不感兴趣的议题也不知道打了多少瞌睡了!
“那太子殿下想怎样修改议政制度?”高齐问,“莫非要把六部咨议改成只招相关的那一部官员来商讨?”
“也是,也不是。”竣熙道,“新法的许多提案不是按照六部的职能来划分的,像高卿家说的官雇法要同时涉及户部和工部。不过,无论是哪一条新法,都不会和一部中所有的官员相关——官雇法关乎户籍和徭役,却和银库出纳,工程设计无关。所以我认为,不应拘泥现在的官位职责,应该按照新法的需要,列出相关的人员来,今后凡事关某一具体法令的,只招有关人员前来东宫商议,其决定要写成一篇简明扼要的文章,当日印刷,送到两殿、六部其他官员的手中,凡同意的,画上一个‘圈’,加盖官印,不同意的则画上一个‘叉’,也加盖官印,次日送回东宫。东宫方面自然有人数算,若同意者有三分之二之众,则此法可行,否则此法不可行。不知大家认为如何?”
“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个建议太过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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