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徐悲鸿重新装裱画卷。88岁的白石老人题写卷名,张大千、谢稚柳写跋。张跋称此卷与他收藏的《韩熙载夜宴图》为“唐画人物,唯此两卷,各尽其妙”;谢跋则云此卷为“晚唐之鸿裁,实宋人之宗师也”。徐悲鸿自己亦写跋记述此卷传奇经历本末,并将失画、得画所作两首七绝抄于跋后。但由于其珍贵,真正亲眼欣赏过原件的人极少。
20世纪50年代后,此卷曾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但因印数极少,能看到印刷品而一睹唐人人物画风韵者,也为之甚少。徐悲鸿先生逝世后,此卷和他的其他藏品及住宅均捐献国家,原宅修成“徐悲鸿纪念馆”,20世纪70年代迁到现北京市西城区新街口豁口。据我所知,徐悲鸿经常携此卷到课堂让学生临摹,到了20世纪60年代,如范曾等在中央美院临摹时就已经是印刷品了。由此可见,能真正一睹国宝原件风采者,可谓凤毛麟角矣。
徐悲鸿的慧眼、坚韧和他的拳拳之心,以及他视为生命一般的珍爱,使这件国宝在现在和将来永远留存于天地之间,成为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瑰宝。
满城争说萧龙友
萧龙友先生为近代京华四大名医之首,声闻遐迩,极享盛誉。他生于1870年,逝于1960年,是四川三台县人,27岁考中清光绪三年(1876年)拔贡。拔贡是清代地方贡入国子监生员的一种,由各省从生员中考选保送入京。朝考优选者依次以知县、小京官、教谕等使用,拔贡是科举的补充,地位很高。拔贡保送名额一省府二人,州、县各一人,而且自乾隆朝后每隔12年才考一次,可见选拔之不易,亦可见萧龙友的才学之实。入贡前,在弱冠时即已入成都尊经书院读辞章科,每次考试迭获第一。可见他有深厚的学问功底。他经朝考后即入京任八旗官学教习,后任山东巨野、嘉祥、淄川、济阳知县。由他的任职可见其出类拔萃,因为不是所有考试通过的拔贡都能任知县的。民国后任过财政、农商两部秘书、总办等职,黎元洪执政时任过府院参事。
萧龙友本名萧方骏,字龙友,又有别号曰“息园”,故世人尊称“息园老人”“息翁”。他自学成医而成大家,故有“北方萧龙友,南方陆渊雷”之誉,更称誉为“京城四大名医”之首。
“四大名医”的称谓古已有之,称为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也有称张仲景而非孙思邈,且四人非同一朝代之人。萧龙友、孔伯华、施今墨、汪逢春却为同时代人,医德医术声望极高。
1930年,成立北平国医学院(后更名北京国医学院),萧龙友为院长,孔伯华、施今墨为副院长,为社会培养了大批中医人才。1935年,民国政府颁布中医条例,对中医从业者进行考核,萧龙友等四人为负责命题阅卷的主考官,由此被呼为“京城四大名医”。
萧龙友青年时代虽以读经书为业,但也涉猎医书,因其家族开有药店,母亲身体不好,故常留心医方。1892年,川中瘟疫,波及成都。他不忍日死千人的惨况,毅然与一位中医用中草药救治了很多患者,致声名鹊起。他人在仕途,却心向医术。精研医术之余,也为人看病,并取得行医资格。1928年国民政府南迁,他决然辞官正式在京城行医。据说他的成名是治愈黎元洪之母,此后显宦名流皆延请诊病,诸如孙中山、袁世凯、梁启超、吴佩孚等皆曾经手。
因他的诊断精准,愈加驰誉。如孙中山先生,1924年带病入京,众多名医难以确诊,后延请萧龙友诊断,他认定病之源在肝,非汤药可解,故未处方。后经西医解剖遗体,确为肝癌。这引起业界的佩服。此后连外国医生遇到疑难杂症,有时也会恭请萧龙友会诊。
又如袁世凯称帝,全国讨伐,他惊恐而致病危,长子袁克定请萧龙友诊断,萧诊为尿毒之症,嘱静养服药,但次子袁克文力主西医而拒服中药。萧龙友事后对他人说:此病须静养,以袁当时之心状,必不可医救。果然月旬之后袁一命呜呼!再如梁启超,患肾病,先入协和,西医嘱割除其肾,又请萧龙友复诊。他劝梁慎重手术,告之并无大碍,坚持服中药即可痊愈。但梁启超未听其言,仍做手术,致失误酿成悲剧。
著名史学家谢国桢是萧龙友的亲戚,当时在梁启超天津家中任家庭教师,亲见梁本人包括梁夫人患病,若萧龙友由京至津出诊,一律管接送食宿。谢先生请示馈赠礼金(出诊费)数,当过总长的梁启超签“礼金大洋贰佰元正”交账房。这给谢国桢印象极深,多年不忘,叹为“真是总长的派头”!为何印象深?因为萧龙友不门诊,只出诊。一般在京西城出诊费八元,东、北、南三地加倍。如患者家中顺便有其他人诊脉,开方只需加二元。处方基本不开贵重药,也并不指定药店。老先生自备汽车出诊,诊费交随来的管家。
这在名医中派头已然很大了。我的两个中学同学的祖父也算是西城的名医,其宅是后马厂胡同三进四合院,二房同学的父亲与我父亲同为经贸大学同事,长房同学一起学画,情同手足,常去其宅玩耍吃饭,每流连其宅院雕栏回廊的气派,但也并无自备汽车。当然,萧老的派头若比起梁总长,是略逊一筹吧?再说萧龙友的出诊费八元,在当时算不算贵?20世纪30年代发行纸币与银圆是等值的,姑举几例(七七事变前)看一看当时物价:白面每袋44斤不到4元,猪肉6斤至7斤约1元,保姆工钱每月3元至6元,可见一般穷苦人家是不敢请萧龙友这样的名医出诊的。
不过,萧龙友是有大医之德的。他对病人一视同仁,诊断开方无论贵贱皆慎重之至,对贫困者常免费诊病,还会施药,这也是他为人广受人们敬重称颂的原因。
萧龙友不仅医德高尚,医术亦极高明,甚至颇具神奇色彩。熟稔老北京人物的掌故大家邓云乡先生,与萧家是世交。20世纪80年代初,我与怹同为中国新闻社写海外专栏文章,且共用一个笔名,他讲过不少亲见亲闻的萧龙友医术的神奇医案。邓家当时租住西皇城根22号,是清末邮传部尚书陈璧的大宅邸,占地60多亩,200多间房。陈氏几房后人仍居于内,闲房院出租。故邓家与陈家后人相识,并得以闻见名医医术之神奇。有一房后人的夫人曾卧床不起,几致奄奄一息,延请众多医家皆束手无策。始请萧龙友来诊脉,未开方时,陈家一位上学的亲戚恰骑自行车回来,其母闻名医来诊病,即携女请诊脉,说是女孩一两月未来月经。萧望闻问切之后,在开药方时独对陈氏后人讲:夫人病虽凶险,包在我身上;那女孩却不好治,人恐过不去八月节。陈氏后人大惊,问为何?答:治疗晚矣,现瘀血,药力已打不开。听者当然半信半疑。时值端午,夫人经萧龙友多次诊治服药,渐渐痊愈。而女孩却在放暑假后面黄肌瘦,待开学后卧床不起,竟如萧龙友所预言,于阴历八月上旬病逝。
另一个广受传闻的是俞平伯夫人许家的亲戚,十二三岁得怪病,气喘吼得停不下来,遍请中外名医,皆无办法。家人偶然在由津回京火车遇到萧龙友,谈起此怪病。萧应允回京诊脉,开的处方主药是“细辛”,服后出汗,大吐,所吐是绿萝卜滓状之物。至此喘吼彻底消失,人健康而长寿。上述这些神奇的诊案流传不少,其处方尤其珍贵,如汇集成书,绝对是中华医学的宝库,极值得研究继承。
萧龙友古稀之后,基本不再出诊。有1936年出版的张恨水审定的《北平旅行指南》为证:“萧龙友:为北平名医,惟年届古稀,精力就衰,摒去外缘,不再诊病。但亲友中有疑难大症请求者,间或出诊。”看来是颐养之余,去吟诗作画了。其实萧龙友淹贯文史,精擅书画,却为医名所掩。他的父亲萧端澍为清末光绪十四年(1888年)举人。他幼承庭训,学有根基,每日诵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及诗赋等,每每至深夜乃止。其书法亦自幼严受父教,且师从甚广。他喜褚遂良体,亦好兰亭。隶书临曹全碑,篆书临周鼎,草书临贺知章,因之对篆、隶、行、楷、草各体皆有造诣。当时大江南北对龙友先生的医诊墨案,皆视为珍品。因其不仅有医道价值,而且为书法上品。当时曾有人出高价向病家收购龙友先生诊脉处方装裱赏玩,其书名之盛不亚于明末清初以医道书法称绝的傅青主。今山东曲阜孔府仍存有他联屏多幅,有篆、行、楷等各体。如他的楷书对联“道德为师仁义为友,礼乐是悦诗书是敦”,极有神韵,每令观者仰止。著名女书法家萧琼(重华)女士乃其女(著名画家蒋兆和夫人),她即自幼随父亲习书。
萧龙友不仅书法名重一时,也擅诗画,尤擅指画,喜作梅花。
他的后人今仍存有其指画扇面一帧,为其86岁时所作。一面为手书唐人李白行乐词,一面为亲绘指墨梅花,傲干铁骨,疏枝茬丫,甚为雅致。梅枝旁并自题诗一首:“人老半身麻,带病度年华。指头有生活,随意画梅花。”据说他每日清晨五时即起,伏案读书,或挥毫作书绘画。这个习惯直至年届九旬卧榻不起才辍。萧龙友一生医名虽盛,却无傲气,他与当时画家、书家交游甚广,如齐白石、溥心畬、陈半丁、汪霭士等皆为其挚友。他70寿辰时,在报子街聚贤堂饭庄举办祝嘏堂会,名角言菊朋等捧场,国内书画名流400余人书画祝寿,盛况非常。萧龙友自印《七十自寿诗》分赠亲朋,为一时之韵事。可惜的是那数百幅名家字画,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逢遭变故,弟子只抢救出诊脉医案和部分诗稿,字画则付之一炬灰飞烟灭,实在令人痛心。
其实萧龙友若不为名医,必为鸿儒式的书画家。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他因生活所迫,还曾卖字于琉璃厂,成为鲜为人知的逸事。除诗书画艺事外,龙友先生还精通文史,故1951年,被特聘为中央文史馆研究馆员。他晚年不再行医,但社会活动甚多,1954年被选为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1955年被聘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并任中华医学会副会长等多种职务。闲暇之余,他还雅好珍藏文物古玩,其中颇有稀世之品。遵其遗愿,他逝世后家属悉数将150件(套)书画、碑帖、瓷器、古墨等珍品捐献于故宫博物院,并将数千册珍贵医书捐给有关部门。
萧龙友善诗词联语,所作往往文采斐然。20世纪二三十年代,老辈旧学诗人陈宝琛、樊樊山、章士钊、叶恭绰雅聚国风社,萧龙友与其胞弟萧方骐(清代举人,书法家)也名列其间,可见大有诗名。我曾见过萧龙友贺人新婚联云:“红鸾对舞珊瑚镜,海燕双栖玳瑁梁”,联语工整奇巧,加之书法如锦,知者无不赞叹,而斯时已81岁老人矣。
萧龙友寓所位于北京西四南兵马司,其弟方骐宅则在玉带胡同,近在咫尺,故兄弟二人常盘桓诗酒,吟诗挥毫。“晨兴酣饮屠苏酒,小坐花间意湛然”,可见娴雅悠然之态。萧龙友自四川三台来京,60多年从未归故里,1957年侄辈来京看望,萧龙友表示如身体强健,一定回乡扫墓,与亲友聚谈。还动情地写诗二首:其一
年华九秩时光过,
老病侵寻习见磨。
寄语亲朋知近状,
眠餐无恙事无多。
其二
出门整整六十年,
未得还家扫墓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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