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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年代(第2页)

夜里偷撅苜蓿的人很多,几乎家家都有,大伙儿戏称“撵月亮”。

生产队一晚上派四五个小伙都看不住,头茬二茬没长起就让人撅秃了。因为大伙儿的生活处境和生活水平几近一样,要是有办法,谁半夜三更去夺牲口的口粮?再者说,“撵月亮”的也有看苜蓿的老人、姐妹、嫂子和兄弟。但看苜蓿的不能一点儿也不管事,他们虚张一下声势,把“撵月亮”

的吓跑就行了。

我终日在喊饿,母亲的身体完全垮了,只有父亲还挺得住,这应该感谢爷爷奶奶给了父亲一个健壮的身体。

一日,我实在耐不住饥饿的摧残,哭着缠着母亲要吃的。母亲想不出办法,无奈地流着泪,禁不住埋怨父亲:“人家都能弄下吃的,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我能有啥办法。”父亲圪蹴在脚地吧嗒着旱烟锅,一筹莫展。

母亲说:“听他三嫂说,晚上许多人都去生产队里的苜蓿地弄苜蓿菜……”

父亲瞪起了眼睛:“你是叫我去偷?!”

父亲的做人准则是:亏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母亲说这话,不由他不发火。母亲不言语了,泪水泉涌而出。

这时,我六爸(叔父)来了。他埋怨父亲:“好我的哥哩,都这光景了,你还正派啥呢!村里哪个没去弄苜蓿菜?我都去了好几回呢。把我嫂和娃饿成了这样子你就不心疼吗?”

父亲耷拉下脑袋,双手蒙住脸面,不吭声了。我清楚地看见泪水从他的指缝涌了出来。

晚上下起了牛毛细雨。父亲不知干什么去了,母亲坐在灯下做针线活儿,很是心神不安。起初我陪着母亲,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开门声惊醒,睁开眼睛,看父亲站在脚地,浑身上下沾满黄泥,手里提着一个沾满泥水的空布袋,像只在泥水里挣扎过的落汤鸡。

“你咋弄成了这样?”母亲大吃一惊。

“我……我弄苜蓿菜去了……”父亲浑身抖得如筛糠一样,牙齿直打架。

母亲急忙拿出干衣服替父亲换上。

“菜呢?”母亲问。

父亲说:“我刚走到地边,觉着有人盯着我,我转身就跑,没小心就从土壕跌了下来……”

“伤着哪儿了?”母亲急忙端起油灯查看父亲的身体。

“没伤着。”

“那就好……”母亲喃喃地说,放下油灯,捏着空布袋,背过身去。

我看见有两颗晶亮的泪珠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父亲落败而归,此后任母亲怎么埋怨,死活都不去了。我决定去“撵月亮”,改善一下家里的困顿生活。

说到“撵月亮”,不能不说说我的三妈。

三妈的娘家在河南,具体在哪个县她说不清。她不识字,七八岁时被人贩子卖到了陕西,几经转手最终嫁给了三伯。

三伯家里穷,父母去世早,为了活命他去当兵。他个头不高,却很精干,说话口无遮拦,说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跟红军的队伍打过仗。三伯说,他要是识字,早都当上连长了。他当兵七八年,还是大兵一个。抗战结束后,他解甲归田,父母已经去世,两间茅屋也倒塌了,他只好住在城门楼上以打更为生。

那年三妈讨要来到村里,三伯在旁人的撮合下娶了三妈。三伯的脾气很臭,动不动就打三妈,三妈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尽管如此,三妈似乎从没产生过离开三伯的念头。

新中国成立后,搞选民登记,生产队会计问三妈叫啥名,三妈说她叫妮儿。河南人把女孩都叫妮儿。会计又问她姓啥,她说姓宋。会计说:“‘妮儿’这个名不好听,我给你另起一个,你就叫‘宋胜英’吧。”从此,三妈就有了大名:宋胜英。

三妈嗓门洪亮,有时天上一句地上一句,不靠谱,加之她是河南人,村里大人小孩都叫她“河南担”。我从没这样喊过她,一来她是我的长辈,更重要的是我吃过她的奶。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母亲给我说过,襁褓中我缺奶吃,恰好三妈刚生了女儿,奶水很足,母亲常抱我去她家蹭奶吃。母亲说为了让三妈给我喂奶,她给三妈纺线、织布,还给过粮食——三妈不会纺线织布。

那年月家家户户都穷,三妈家尤甚。三妈养了五个儿女,三伯一个人挣工分,加之家底薄,日子很难维系,三妈就出门讨饭。三妈打小就讨饭,所以她并不把讨饭当不光彩的事。每天夕阳下山,她挎着篮子满载而归,篮子里是黑白不一、大小不一的馍块。她碰见村里的娃娃,就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馍块递过去,没有哪家娃娃不要的,娃娃们肚子饿呀。因此,三妈屁股后边常常跟着一群娃娃。记得一次母亲说她:“三嫂,你讨要也不容易,还是紧着家里的几张嘴巴吧。”谁知她满不在乎地说:“明儿还出门呢,饿不着他们。”那时讨饭似乎成了三妈的职业。

三妈天生一双大脚,那时是村里的“贼头”。她那个年龄的女人都是小脚(我母亲就是小脚),她打小就没有妈,因此没有缠脚,也多亏没有缠脚,让她家在那饱受饥饿的年代没受太大的罪。她白天讨饭时就顺便勘察好哪个生产队的苜蓿地在哪里、长势如何,晚上就呼三喊四叫上一伙人去撅苜蓿。撅了也就撅了,要命的是第二天她站在街门口,高喉咙大嗓门地给人说昨晚她撅了哪里的苜蓿,谁谁谁都去了,张扬得似是端了鬼子的炮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不在乎名声,可其他人在乎呀。为此常有人骂她脑子缺根弦。骂归骂,可还要跟她交往。如果与三妈绝交,晚上撅苜蓿时其他人是不会叫他的,只有三妈没心没肺地不计较个人得失地会叫上他。大伙儿愿意和三妈一起去撅苜蓿,是因为每次都是三妈冲锋在前,撤退在后。

不说我三妈了,还是说我“撵月亮”的经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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