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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年代(第1页)

1958年,我们村吃起了大食堂。头一年吃饭不要钱,大伙儿可着肚皮吃,后来有人仿“张打油”写过一首打油诗:“在一天晚会上,想起了五八年,吃饭不要钱,端起大老碗,一咥五六碗。”

后来听父亲说,其实1956年、1957年两年粮食大丰收,家家都有余粮。1958年吃起了大食堂,打下的粮食一律交公,大伙儿都以为马上就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便放开肚皮吃,不知道节约。秋季掰苞谷棒,满地掉的棒棒都没人捡。照这个胡弄法,不饿肚子才是怪事。遗憾的是,父亲跟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事后诸葛亮。

不到一年时间,大食堂就把积攒的粮食吃得所剩无几。再后来,“公共食堂”开始定人定量发放饭票,可为时已晚。饥饿之神在四处游荡,使神州大地为之恐慌。一斤苞谷卖到了三元,苞谷芯子磨的淀粉成了主食,萝卜干上升为营养品。向来挑食的我变成了小狼崽子,菜团子、高粱饼子、麸子疙瘩,我抓起来就往嘴里塞。那一年,我六岁。六岁的孩子啥也不懂,只知道没啥吃肚子饿,就跟爹妈要吃的。我是父母亲的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家里有了吃食,母亲先是尽着我,其次是父亲,最后才是她自个儿。

大食堂还开着,三口之家,每顿只有四两馍,这点儿食物自然是我独吞。每当我大口香甜地吃着馍馍,母亲消瘦的脸上就现出了慈祥的微笑。可是母亲的笑中有一种别样的味道,长大后我才醒悟到,那是笑中含着悲。饭后,母亲给她自己煮野菜吃,不懂事的我却问:“妈,你咋那么爱吃野菜?我一点儿也不爱吃。”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妈爱吃,我娃不吃……”

父亲也很疼爱我,却老是对我板着脸,我很怕他。父亲身材高大魁伟,脾气十分暴躁,常常骂母亲,有时还动手打母亲。每逢父亲打骂母亲,我就十分恨他,甚至在心里滋生出长大后为母亲报仇的念头。

一次,母亲去大食堂打饭,排了个头名,回到家中才知道吃了大亏。

一斤二两饭票仅买回一小碗面条,剩下的全是面汤!那一碗面条自然填进了我的肚子,干了一晌重活儿的父亲喝了两碗光面汤,雷霆大发,骂母亲饿死鬼掏肠子,吃饭跑那么快。父亲的意思是,母亲晚去一会儿,说不定能多打点儿面条回来。母亲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就想着晚点去打饭,结果仅买回半盆子光汤,连一小碗面条都没有。那次母亲挨了父亲一个耳光。父亲骂母亲吃饭都懒得去排队,是个懒虫。

父亲骂得黑天昏地,母亲一声不吭只是流眼泪。我偎进母亲怀里,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发恨地说:“妈,你甭哭,我长大了给你报仇,狠狠打我爹一顿。”

母亲一把堵住了我的嘴:“瓜(傻)娃,快甭胡说了,不怨你爹。”

不怨父亲,那怨谁呢?我的小脑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食水未进一口的母亲,抹干眼泪,挎着篮子,拐着小脚出了门。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来了,挎着一篮子野菜。刚进家门,母亲险乎跌倒在地,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好半晌,母亲才喘过气来,煮了一锅野菜,先给父亲盛了一碗,再后她一连吃了三大碗,似乎在吃山珍海味。我吃了一筷头,差点儿吐了出来。那是个啥味哟,苦涩苦涩的,难吃死了!

一天放学回家,我饿得受不了,哭着闹着向母亲要吃食。母亲实在无法给我拿出可吃的东西,只是哄劝我:“我娃乖,我娃听话,食堂开了饭妈就给我娃买。”母亲的深眼窝里水蒙蒙的。

无知的我哪里听得进去,哭闹起来,还用土块砸母亲。母亲有点儿火了,起身想拉住我,我撒腿就跑。肚里只有野菜的母亲,且是小脚,哪能追上我?母亲不追我了,我又返回来哭闹,闹得母亲没办法,便藏在院门背后。我以为母亲回了屋,又返回去哭闹。刚一进院门,母亲猛地闭上院门,我吓得哭叫起来:“妈,甭打我,我再不要吃了……”母亲先是一愣,随后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两行泪水从深眼窝滚了出来:“妈不打我娃……都怨妈不好,叫我娃挨饿受委屈……”

母亲的泪水滴在我的头上、脸上……二

随着时间的推移,饥饿越来越严重。

1960年初,食堂散了伙,生产队把仅有的粮食分给各家各户。我们家分到的粮食少得可怜,父亲怕维持不到收麦的时候,让母亲把粮食过了秤,每顿绝对不许超过半斤的标准。我的母亲是最会节俭过日子的,每顿给多半锅青菜汤里像撒调料似的撒一两把面糊糊。就这,她还是尽着我和父亲吃,自己只喝点儿青菜汤充饥。

我忍受不了这样的饥饿,整天哭闹着跟母亲要吃的。母亲不忍心看着我这么哭闹,跟邻居三嫂借了点儿玉米面。遗憾的是玉米面太少,无法上蒸锅,母亲便每天做午饭时和一点儿面,拍成狗舌头似的饼子,放在锅灶火边为我烤熟。

我的“偷吃”行径被父亲发现了。父亲饿昏了头,身上完全没了肉,只剩下了一副大骨架,眼窝出奇地大,颧骨又是那么突出,很是吓人。

“好啊,你娘儿俩背着我在家偷吃!”父亲怒吼着,他舍不得打我,扬起手中的旱烟锅在母亲的头上敲了一下。一股殷红的鲜血渗出了母亲的发际,顺着那消瘦蜡黄的脸庞流了下来。母亲动也不动地看着父亲,像尊大理石雕像。我吓傻了,哭叫着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却还紧紧地拿着那烧焦的“狗舌头”。父亲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能把母亲打成这样。

三嫂闻声赶来,一见此景,急忙给母亲包住伤口,埋怨父亲:“十一爸(父亲排行十一),你是饿糊涂了还是咋的?你知道不,家里的粮食我十一娘都给你和我兄弟吃了。你看看我十一娘吃的是啥!”

三嫂揭开了后锅盖,只见后锅盛放着一碗为父亲做的玉米面糊糊,前锅煮着半锅野菜,绿汤上漂着能数得清的几片玉米皮皮。父亲看着两样饭食,眼发直了。

母亲想制止三嫂,不让她再说了,三嫂却只管往下说:“我兄弟小,耐不住饿。我十一娘跟我借了点儿玉米面,给我兄弟弄点儿吃的,你咋能说我十一娘背着你偷吃?你呀,是饿糊涂了!”

母亲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小河似的流淌下来,打湿了衣襟。我放声大哭,紧紧抱住母亲。父亲打了自己一拳,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半晌,他把我拉进他的怀中,摸着我的大脑袋和皮包骨头的身子,手在发抖。我抽泣着,不无怨恨地看着他。他高大的身躯紧缩成一团,显得十分疲惫、可怜。

忽然,我发现父亲眼眶涌出了泪水,我问他咋了,他没吭声,双手使劲地搓脸。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那年月,每个生产队都种着苜蓿,是喂牲口的。

苜蓿,古时又名牧宿、木粟,多年生草本植物,原产于亚洲中部、西部及欧洲。我国自汉朝时引种,如今全国各地均有野生苜蓿或栽培苜蓿。

苜蓿不仅可作为牧草,嫩芽更是美味可口的蔬菜。对这个草本舶来品,我一直怀着深深的爱意和敬意,因为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它不仅填饱过我们一家的肚子,而且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苜蓿长到两尺左右,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入春,苜蓿发芽,胖嫩胖嫩的,叶子圆圆的像钱币。头茬苜蓿长到一两寸高,被撅下来蒸麦饭,烙菜馍,拌凉菜,调上蒜辣子,入口鲜香绵软,十分美味。二茬三茬四茬吃起来一茬比一茬柴,不谄口了。粮食太短缺,所以啥时吃苜蓿都觉着香美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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