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文化馆任职期间,程小竹虽然没有按照爸爸给他规定的工作内容去研究古建筑,可他收集研究山歌子成就斐然,能力完全显露出来,论文获奖,受到省市县上上下下的表扬奖励。县级部门和政府也瞅准了,很重视他。
程小竹也就经常到桑树垭或其他的乡村去。因为原生态的山歌子,都在偏远的山旮旯里。这样一来,回到县城的时间就少了。回去的时间少了,女朋友乌梅儿就受到了冷落,经常嘟起嘴巴抱怨。
终于有一天,乌梅儿提出了和他分手的话。分手的理由,是程小竹有了外遇,和一个叫作梅子的女子打得火热,对她越来越冷淡,她不能容忍。程小竹忍耐了一段时间,认为时间能够缓解这种恋人间的隔阂。
程小竹解释,他确实遇到过一个名叫梅子的女子。梅子是那种原生态的清纯女子,没有城镇人的市侩气,主要是她能够唱很多原生态的山歌子,他们在一起谈了很多山歌子的话题。她愿意唱,他也愿意听,仅此而已,并没有恋情产生,哪里算得上外遇。恋情不是山歌子,不是随口就能说出来唱出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两人间的裂痕没有愈合,距离反倒越来越大了,就像太阳暴晒下的湿土。乌梅儿执意要分手。程小竹明白,是他在外面收集山歌子的这段时间里,乌梅儿有了外遇。
就这样分手了。
婚恋变故,给程小竹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他一下消沉下去,万念俱灰,跑到梅山聚缘寺出家,想解脱人世间的烦恼。
梅山是个好名字,可游人不是很多,只有梅花开的时候才能看出旅游的痕迹。
山上除了梅花,再没吸引游人的其他景物,不能不说是美中不足。梅山山顶上的聚缘寺,光听名字就让人遐想无穷,可那只是一座破败将颓的小庙,在繁盛的梅花中,显得极不和谐,不能不使人遗憾。
远离都市,除开梅花再无任何奇异之处的梅山,秋末到春初梅花开放的季节,具有古典情怀的文人雅士,或与朋友或携妻儿来这里踏雪访梅,心中得到的慰藉是难以言说的。大千世界,人群熙熙,皆为利来,人群攘攘,皆为利往。慕名而来的观景人也不能脱俗,到聚缘寺施舍香火钱的很少。很少的这一部分,也都显得很吝啬——这小庙太让他们失望了:年久失修,杂草丛生,梁柱腐烂,摇摇欲坠,神灵晦暗,塑像蒙尘,窗结蛛网,阴暗无光。自身难保的神灵,谁也不相信它还能护佑凡夫俗子。
寺里唯一的活物是聚缘和尚。因香火不盛没有收入,聚缘和尚就显得慵懒异常——这是游人的评说。游人只看到“聚缘寺”三个超凡脱俗的大字是他坚持不懈掸扫的,因为那上面没有一粒灰尘,如新开的梅花一样洁净。即使字面的鎏金被时间剥蚀净尽,仍有一种光芒放射,像乌云遮掩的太阳,光芒从云隙射出,更加显得其光亮无比,也像在述说着往日的辉煌。至于聚缘和尚的起居生活,游人无缘看到——并非他不食人间烟火,寺里除供奉神灵的房间,全都关闭着,蛛网密结,灰尘重封,游人不想揭开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而去弄一身肮脏的灰尘。
他们都是一些高雅文明的人。
聚缘和尚倒很整洁。
梅花开放的季节,也就是有游人的季节,他就在寺前通往梅花繁盛区的路口设一张香案,案上放一个香炉。香炉中的檀香总是不熄,香气和梅气交织在一起,使人恍若置身仙境。香案旁边放一张琴桌,琴桌上放一架古琴。琴弦在他枯瘦的手指下颤动,那声音就使人飘飘欲仙地心灵纯净,使人流连不动,如痴如迷,好像得道升天终成佛陀。游览的骚客墨士,都知道他弹的是《梅花三弄》。琴桌的另一边是一个铸铁的火盆,火盆上的炭火里是一把铜壶,铜壶内是沸腾的开水,是比梅更香更诱人的白开水。游人可随时斟倒,尝一口沁肺清脾,神清气爽,陡增游兴。尝过的人,谁都发誓说是第一次品尝这种奇异的神水,但谁也不明白这水的烹调法。谁都说这水有梅的灵性,梅的气韵,梅的清香。
聚缘和尚神情凝重,旁若无人,坐在桌后,无语操琴。
飘飘洒洒落着雪的这个冬天,天气透明,游人稀少,一个青年人却在聚缘和尚的琴桌前呆立不动。这个青年就是程小竹。
聚缘和尚一如既往地重复着那支曲子,出神入化,旁若无人。
“铿锵”一声,弦断僧惊。
和尚抬起头,程小竹就跪在他面前了。
“师傅。”程小竹叫。
和尚长叹一声,悠扬如同琴声余韵。从香炉的积灰中,和尚刨出一把净头刀,拂去灰尘,铮亮如新。
“释名?”聚缘和尚问程小竹。自起释名,有些不合规矩,但聚缘和尚确实是这样问了。
“佛名如来,玉名如意。我,名如我。”
聚缘和尚大笑,如空谷绝响回音不绝。这是很少有过的。平时,游人连他的声音也决听不到。他仿佛只是一架操琴的机器。
聚缘和尚为程小竹落发,清净六根,剃度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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