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克竺面容一肃,一面领着他同往堡内行去,一面沉声道:“堡主的病又发了,理不得事,所以招你们回来帮忙。”
达水凡吃了一惊,失声道:“又发病?怎么会?不是许久未发了么,我们走前宋大夫还说情形不错。”
“不知怎么就发作了,宋大夫也弄不清。”史克竺眉头紧皱,面有忧色,“或许这阵子天气冷,受了凉。总之你们回来便好,堡中这两日无人主事,大家都乱了。”
达水凡心下忧急,忙问:“怎不去请容王妃?”
史克竺随口应道:“已差人去了,约摸这两日也便到了。”
说话间已至堡前,众人下马入内。史克竺引着达水凡往大厅行去,其余一干随从自有人领着往别处歇息。秋往事正欲寻个借口跟在达水凡身边,却见他脱去外袍随手朝她一扔。她立时会意,接过袍子捧好,顺势不着痕迹地跟在他身侧。
达水凡一进厅内,便提出要见火火寿。史克竺一面招呼他坐下,一面道:“我已差人禀报了,你别急,先等一会儿。”
说话间有侍女奉上茶水。秋往事知达水凡身为火火氏人,精通毒蛊,见他毫不犹豫地饮下,便也放心地一口饮尽。等了片刻,便见一名侍女过来通传:“堡主有请。”
秋往事与达水凡换个眼色,皆知史克温绝不会让他们见到火火寿,当下打起十二分警觉,随他向外行去。
曲曲折折地绕过大段长廊来到火火寿房前,一推门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史克温率先进入,正欲命人去内室通报,已有一名女子自里面推门而出,至几人面前略一欠身道:“两位大人来了。”
这女子衣着考究,虽比之火火沐等略次一级,却显然并非侍女身份。秋往事乍见之下便觉面熟,待听她开口说的竟是风语,立时想起这便是自离开秦夏后再未见过的宋怀风。她不由暗吃一惊,立刻瞟向史克温,却见他面色自然,浑无异状。再细细打量宋怀风,只见她较之一年前消瘦不少,面色也有些苍白,整个人看去羸弱不堪,眉目间却不知怎的偏透出几丝刚强之色。
秋往事见她神色凛然,大不同于当初的娴静温婉,知道她果然也卷进了这场是非中。正猜测她是受到挟制还是另有所谋,这一头达水凡已心急地问道:“宋大夫,堡主身体究竟怎样?”
宋怀风微蹙着眉,指指内室道:“堡主现下没什么大碍,正在里头等候公子。只是我有几句话想先同公子说。”
达水凡听得无碍,面色略微一宽,立时躬身行礼道:“这次又有劳宋大夫了。大夫有话只管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宋怀风微微一笑,抬手请他至厅内小几边入座。秋往事见史克温也若无其事地过去坐在一旁,越发摸不清他打的什么算盘,只得也跟过去全神戒备地立在达水凡身后。
宋怀风似有些为难地望着达水凡,沉吟片刻,肃容道:“有些话我本不当说,只是堡主如今既是我的病人,我便得尽医者之职。公子也知道,堡主的病成因有二,一是天生体弱,二是思虑过甚。药石之力,医得了前者,却医不了后者。若是堡主不能下决心脱开杂事俗物,潜心静养,纵有仙丹灵药,怕也总有力所不能及处。”
达水凡听得心下一紧,顿时变了脸色,急道:“二姑娘已在逐步接手堡内事物,想必很快便能主事;我们也会再劝劝堡主,着她好生修养。余下的,务必请宋大夫多多担待。”
宋怀风静默片刻,忽抬起头,双眼清亮有神,缓缓道:“公子请恕我直言,若要堡主痊愈,沐姑娘便不宜接掌火火氏。”
秋往事闻言一怔,隐约觉得不对。达水凡也是一愣,整个人似都有些呆怔,顿了片刻方喃喃问道:“为何?”
宋怀风紧盯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说道:“堡主与沐姑娘姐妹情深,沐姑娘主事,堡主岂有甩手不管的道理?总还是要她劳心劳神,于事何补?依我之见,只有舍了这份基业,寻个世俗不到之处安稳度日,才是治本之策。”
秋往事愕然楞住,怎也料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呆呆地出了神,心头一片懵懵然,不知头绪。怔了片刻,忽觉怪异,这才想起达水凡一直不曾出声。她心下一凛,抬眼瞟去,却见他神情恍惚地坐在椅上,眼皮颤动,竟似打起了瞌睡。她陡然一惊,登时精神一醒,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迟缓,显然不知何时已着了暗算。
她知道不妙,正欲立刻出手,心下却忽地一转,立刻一个踉跄,装作脚下一绊,整个人直直往下跌去,额头故意重重磕在地上,“咚”地一声响。
达水凡轻轻一震,惊醒过来,一时却还未明白发生何事,见她倒地,慌忙欲立起来探问。哪知才一站起,便觉一阵晕眩,一个晃荡便“砰”一声坐回椅内。这一下顿知不妥,欲振作精神,眼前却是阵阵恍惚。他又惊又怒,勉强撑着神志,“锵”一声拔出腰刀,摇摇晃晃地指向史克温,狠狠道:“你、你下毒!”
尚未见史克温回答,却听身后一人悠悠然道:“公子是用毒的行家,难道辨不出这不是毒?”
达水凡浑身一震,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怀风,愕然道:“你、你?为什么……”
宋怀风眉目低敛,淡淡一笑,径自道:“公子不必紧张。这屋里的药味是息风平枢汤,不过是帖安神助眠的方子,加上先前茶里的积冬草,最是神效,纵是经年的失眠症,也保管一试便灵。这回虽然量大了些,也不过多睡几日,对身体并无损害。公子大可安心睡一觉,醒来之后,想必便一切都过去了。”
达水凡脑中阵阵发晕,心下怎都想不通她身为容府之人为何会这样做,恍惚之间不觉疑惑地回头向秋往事望去,还未寻到人便已一歪头,倒在椅中昏昏睡去。
秋往事方才佯装跌倒,头在地上一磕,惊痛之下神志顿时为之一震。她枢力精纯,本不易受药物所制,此时精神一振,便彻底清醒了。她却顺势伏在地上不动,佯作晕去。
但听史克温纵声大笑,啧啧叹道:“到底风人心眼多,我还怕他不着道,伏了许多人手,哪知如此顺利。”
“这里毕竟大多是火火氏的人,强行动手,难免惊动。释卢毒蛊和风族医药大相径庭,又是两药相混才生效用,他自然不能分辨。”宋怀风语气倒是淡淡的,全不似史克温的兴奋,“他在我这里着了道,第一个怀疑的却是你不是我,未免不合常理,看来他果然已经知道你们的打算了。”
史克温声音一沉,冷哼道:“我就知道他爹没回来定有缘故。兔崽子倒精,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
“不管哪儿得的消息,他们既然知道了,想必沐姑娘这里也瞒不住。好在看样子他们还只是猜测,没得准信,因此还在观望。我看你该抓紧些动手了。”宋怀风的语声有些沉哑,带着些说不出的惫怠,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半点情绪。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史克温傲然笑道,“达水泰他儿子都在咱们手里了,不怕他不服软。卓旭应当也已动上手了,火火沐他们就算知道什么,也来不及了。释卢被火火氏搅扰了百年,终于又该回到正路了。”
宋怀风似是漠不关心,淡淡道:“其余的我不管,只是一点……”
“我明白。”史克温了然地一笑,接过话道,“李将军的事嘛,这个我自会放在心上,宋姑娘尽管放心。火火寿那里,还要姑娘操心。”
宋怀风应了一声,起身道:“那我便先进去了,其余的便有劳先生。”
史克温起身送她进了内室,接着便叫来几名侍卫,吩咐道:“把这小子弄回咱们那里看好,路上当心别让杂人瞧见。至于这个,”他踢踢秋往事道,“拖出去寻个地方了结了便是。”
秋往事听着几名侍卫架起达水凡出了门,跟着自己也被一人提起,倒扛在肩上,晃晃荡荡地向外行去。
廊中寂寂无声,侍立在门外的侍女守卫皆对他们视若无睹,显然已被史克温抽调成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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