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西岸抛锚,我们踏上河岸,此时刚好夜幕降临。过去在家里,这意味着要切断电源,上床睡觉,但在阿尔贡则不然。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当其他地方都陷入黑夜时,这里反而熠熠生辉。焰火在头顶绽放,光束坠向大桥,白焰宫顶端,黑红相间的旗子升了起来——国王回城了。
还好这儿没有太多游行和集会需要应付,来码头上迎接我们的是装甲车。让我开心的是,我和梅温乘一辆车,除了另有两个禁卫军之外,别无他人。我们一路走着,梅温把每一处地标都指给我看,解释着街道的名字和那些雕塑的含义。他甚至还提到了他最喜欢的面包店,尽管它坐落在河对岸。
“阿尔贡桥及其以东住着的是市民,他们都是些普通的银血族,但有些可比贵族还要富有。”
“普通的银血族?”我差点儿笑出来,“还有这种东西?”
梅温耸耸肩说:“当然有了,比如商贩、生意人、店老板、军人、官员、政客、房地产商、艺术家,还有知识分子。有些人会和贵族通婚,多多少少提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但他们本身没有贵族血统,拥有的能力也没有那么的,呃,了不起。”
并非人人都与众不同。卢卡斯曾经这样告诉过我,但我并不知道他说的也包括银血族。
“至于阿尔贡西部,则属于国王的王室。”梅温继续解释道。这时,我们途经的街道两旁都是些漂亮的石质房子和修剪得宜、开满花的树木。“所有的贵族家族都住在这儿,毗邻国王和政府。事实上,这一小块岬角可以控制整个国家,如果确有必要的话。”
难怪地形如此。西岸的倾角很大,王宫和其他政府建筑位于山顶,俯瞰着下面的阿尔贡桥。山顶另有一道围墙,护卫着这个国家的中心。进入大门,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呆子,因为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铺着地砖的广场,足有角斗场那么大。梅温称之为恺撒广场,得名于此朝此代的开国国王。朱利安倒是曾经提过恺撒国王,但只是一带而过,我们的课程只讲到了第一次大分裂,自那以后,银血族和红血族的不同就不仅止于血色了。
白焰宫占据了广场的南部,其余的地方是法院、财政部和行政中心。这里甚至还有一座军营,士兵们正在围着围墙的院子里演练。那是卡尔的暗影军团,他们作为先遣部队提前抵达了这里。对于达官贵族们来说,这是聊堪告慰的。梅温如是说。一旦有其他袭击发生,院子里的那些士兵就会来保护我们。
尽管时候已经不早了,广场上仍然熙来攘往。人们急匆匆地冲向军营旁边一座看起来很严肃的建筑。黑红相间的旗帜周围饰以代表军队的剑,高悬在柱子之上。我只能隐约看到那建筑前面的一个小平台,上面安置着一座矮桩,四周打着灯光,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突然间我感觉到一阵摄像机的电流脉冲,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强烈,它落在我们的装甲车上,在经过那个小平台的时候一直如影随形。还好我们没有停下来,装甲车一直开进了一条拱道,来到一座小院子里。但这就不得不靠边停车了。
“这是要干什么?”我抓住了梅温。在此之前,我都还能忍得住心里的恐惧慌乱,但是那些灯光、摄像机,还有围观的人群,让我快坚持不住了。
梅温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胜其烦地说:“父亲必须发表演说,只要一些虚张声势的话就能让大众高兴起来。人们最期待的就是他们的领袖许愿会胜利。”
他站起来,拉着我一道走。尽管我化着妆,穿着绫罗绸缎,可还是觉得仿佛衣不蔽体。这可不是转播,几千几百万人都在看着呢。
“别担心,我们只要一脸坚定地站在那儿就行了。”他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想卡尔会周全这些吧。”我冲着那位王子所在的地方点点头,伊万杰琳也站在那儿。
梅温却偷偷笑了:“他觉得演说是浪费时间的事。卡尔喜欢行动,而不是花言巧语。”
我也如此。但我不想承认自己和梅温的哥哥有什么共同之处。也许我曾经那样认为,可今非昔比,未来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着急忙慌的大臣向我们招手。他的衣服是蓝色和灰色相间,说明他属于麦肯瑟斯家族。也许他认识上校,也许是他的兄弟,或者表亲。不,梅儿,绝不能在这个地方勇气尽失。我们走过去站定就位的时候,他瞥都没瞥一眼。卡尔和伊万杰琳站在我们前面,再前面是国王和王后。奇怪的是,伊万杰琳并不像往常那样冷漠自我,我看见她的手在发抖。她害怕了。她想获得公众的关注,想成为卡尔的未婚妻,但是又如此惧怕。怎么会这样呢?
接着我们便提步往前,走进一座满是禁卫军和侍从职员的建筑。这里显然是功能为先的,地图、办公室和会议室取代了壁画和宴会厅。身着灰色制服的人们忙着自己的工作,但还是会在我们经过时驻足礼让。大多数的门都是关着的,不过我设法偷看了里面几眼。军官和士兵们低头看着前线地图,争论着驻军的布置。另一个房间里传出雷鸣般的声音,里面看起来像有上百个显示屏,穿着作训服的战士们人手一个操控着,冲着耳机大喊,向异地的人们发布远程命令。虽然具体的用词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坚持,死守。”
卡尔在门前逗留了片刻,伸长了脖子想看仔细些,但门突然“砰”的一声当头关上了。他怒发冲冠,却没有抗议,反而退了回来又和伊万杰琳站在一起。她小声地冲他咕哝着什么,却被甩开了。正合我意。
然而,当我们走出去,站在门前台阶并置身于闪瞎眼的灯光之中时,我却笑不出来了。门旁挂着一块铜质牌子,上面写着:作战司令部。这里是整个军队的心脏——每一个士兵,每一支部队,每一杆枪,都由这里调动控制。慑于这里强大的力量,我的胃里一阵难受。可我不能在这里退缩,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退缩。照相机闪个不停,让我睁不开眼。当我正要缩起来的时候,我听见脑袋里有个声音。
大臣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只看了一眼我就想要大喊。现在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留着我了。
看你表现。伊拉王后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响起。她隔着梅温瞥了我一眼,极力忍着冷笑。
梅温循着她邪恶的目光,注意到我捏着那张纸抖个不停。他缓缓地握住了我的手,仿佛可以为我注入力量似的。我只想把纸条撕成两半,可他稳住了我。
“你必须照做,”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听不见,但是只有这一句,“你必须照做。”
“我由衷悼念那些逝去的生命,但心知他们不会白白死去。他们的鲜血将激起我们的决心,激励我们战胜前方的困难。我们的国家正处于战时,而战争已然持续了一个世纪,在通向胜利的路上,我们对于沟壑屏障也已经习以为常。这些凶手会被捉拿归案,会接受惩罚,他们称之为‘起义革命’的瘟疫也将永永远远地从我们国家连根铲除。”
新寝室里的显示屏犹如无底深渊,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停地循环播放国王的演讲,简直让人想吐。现在我都可以一字一句地把整套话背下来了,可还是没办法关掉它。因为接下来上场的那个人,我认识。
我的脸在屏幕上看起来很怪异,它极其苍白,极其冷漠。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在念出那些演讲词的时候还能摆出一副面瘫脸。当我登上演讲台,站在之前国王站过的地方时,竟然抖也不抖一下。
“我是被红血族抚养长大的,所以一直认为自己也是红血族。我曾亲眼目睹过国王陛下的慈悲,目睹过银血族领主们正直的行事,以及他们给予我们的巨大特权:工作的权利,为国献身的权利,生存以及优裕生活的权利。”在屏幕里,梅温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一边听我讲话一边点头。“现在,我知道自己是银血族,是提坦诺斯家族的女儿,有朝一日还会成为诺尔塔的王妃。我的眼睛睁开了。我从未梦想过的世界是真正存在的,是不可征服的。这一切都是如此仁慈。而那些恐怖分子,那些罪大恶极的凶手,却妄想破坏我们国家的基石。这是我们绝不能容许的。”
寝室里是安全的,我这才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最糟糕的来了。
“智慧的提比利亚国王已经起草法案,以根除叛乱,保护我们国家的好公民。其措施如下:自今日起,对所有红血族实施宵禁,红血族村镇中所驻警卫皆倍增,道路街巷增设岗哨,并以最高限额配员。所有红血族犯人,包括违反宵禁者,将直接处死。此外——”念到这里,我的声音第一次磕绊起来,“适役年龄降低至十五岁。任何提供信息以助追捕红血卫队或揭发红血卫队的行为,都将获得兵役豁免权的奖励,可免除同一家庭内五人兵役。”
真是高明的、可怕的计谋。这样一来,为了争取兵役豁免,红血族便将自相残杀。
“我们将不惜任何代价支持这一法案,直至全面摧毁铲除红血卫队。”我死死盯着屏幕上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极力撑着才没被讲稿憋死的样子。我瞪大了眼睛,希望我的族人们懂得我真正想要说的。文字和语言是会撒谎的。“吾王万岁。”
我怒不可遏。屏幕短路了,只剩下一片黑暗,但我的脑海里仍能看见那些新命令所带来的惨状。更多的官员警卫在巡逻,更多的尸体吊在绞架下,更多的母亲为她们被夺走的孩子泪水涟涟。我们杀掉十几个银血族,他们就要杀掉几千个红血族。我知道这股疾风会激发一些红血族站到红血卫队一边,更多的却会投靠国王。为了自己活命,为了孩子们活命,他们会放弃掉原本也所剩无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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