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和风声在此时突然缓缓寂灭。
感觉不到寒冷,也看不到鲜血,只是骤然地寂灭。
“你言而无信。”苏长衫平静地说了一遍,突然抬高声音吼道,“你言而无信!”他握紧了手掌,掌中碎石飞溅。
长睫缓缓颤抖,憔悴失神的眸子只微微一转便复又合上,君无意嘴唇虚弱地动了动,发不出声音。苏长衫猛然如石化一般僵住,甚至忘了奇迹,忘了确认,只是死死盯着那苍白的双唇。
我——没——有——食——言……没有声音,但君无意用尽气力做出这几个字的唇形,随即头轻轻向旁一侧,再次陷入深深的昏迷中……大军攀登上山的脚步声急促传来,苏长衫跪在地上,任滚烫的泪水猝然砸落在那仍有心跳的胸膛上。
整整一个月的大雪,终是停了。
左翊卫军守城大获全胜,但引敌入轩辕山的二百勇士,只有十六人活着回来。
洛阳郊野,烈士安眠于此,大地山脉是最高的墓碑,野草在风中传诵着无字的碑文。
苏长衫将君无意搀下马车,扶着他走到一排排坟冢前。
流云去无返,无定河边骨,每一炷清香都点燃着不一样的怀念,每张纸箔都吟唱着不一样的悲歌。
落日壮美,血染山河。
走完最后一张墓碑,君无意抚摸着青色的碑石,突然低声说:“对不起。”
苏长衫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这三个字不仅是说给死人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是不是?”苏长衫自嘲地笑了笑。
“你的士兵们,活着的和死去的,都为你舍命付出一切。你报答不了他们的恩情,你无法眼睁睁地袖手而去让数干兵将被治罪,所以你要回长安去。”
山上寒冷没有帐篷,土兵们轮流用身体组成遮风挡雪的屏障。
山上没有救命的热水,士兵们轮流用温热的血喂昏迷的君将军。
苏长衫找到君无意时,流在他唇边、衣襟上的大片鲜血,并不是他的,那是军中兄弟喂给他的血。他咽下了这样的情义,血脉中是无数人生命的延续。
皇上加封拜赏的圣旨里,还有另 道旨意:如果君无意不回长安,洛阳城中的军土都以渎职罪处以极刑。
大风起云海,松涛共鸣。
车马旌旗浩荡,马蹄声声催人,前来迎接君无意回朝的钦差恭敬地跪拜,“君将军,该起程了。”
苏长衫转过身去,突然翻身跃上马背,骏马长嘶一声,天高海阔。
苏郎是属于天地的山水,永远不会拘泥于园林之中。
下次再见时,我还会下厨给你做鱼,做满鱼全席。”语气平平的声音里,刻进几许风沙。
下一刻,布衣身影毫不留恋地策马而去。他不为任何人送别,不被任何忧愁禁锢,可是,吹进他眼中的沙子,让君无意同样微红了眼眶。
江湖在彼方,有人可以恣意山水,有人的脚下始终是烟火人间。
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听铮铮、阵马檐间铁。道男儿,意气相期同生死,怅高山,流水一曲晴万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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