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宓万万没想到,孙奕之送上的“大礼”,竟然如此难以承受。
看着怀中那死不瞑目的人头,他的手藏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头,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都快被咬碎,脸上的神色在惊变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从懂事开始十几年的养气功夫,让他纵然在这种情况下,尚可压下心头的震骇和怒火,抬眼望着孙奕之,不紧不慢地问道:“孙将军,此为何意?”
孙奕之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在清风山庄火场中发现的两名刺客人头,有人说他们是齐国人,故而孙某特地赠与公子。”
“刺客?”公子宓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保养得当的指甲掐入掌心,刺痛传来,方能让他保持翩然风度而不至于被怒火扭曲了面容,“孙将军认错人了吧!”
“哦?认错了?这难道不是田……家人?”孙奕之瞥了面色铁青的田靖远一眼,笑容更加灿烂起来。青青在他身后看到,都忍不住扯扯嘴角,低下头藏起自己鄙夷的视线。她算是发现了,这人真狠起来,是越怒越爱笑,昨晚冲营杀人的时候,他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还笑得格外灿烂,笑得越灿烂下手越狠,那狠劲和杀气当时把她都吓了一跳。
“不是!”公子宓按下身边差点跳起来的田靖远,毫不退缩地迎着孙奕之嘲讽的眼神,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孙将军确实认错了。此人……绝非我齐国之人。此人或许与田将军有几分相似,但田将军上月抱恙已回临淄休养,绝不可能前来姑苏。”
田靖远咬着牙,也跟着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说道:“我九叔眉梢有痣,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孙将军怕是认错人了!”
“既然如此……”孙奕之略一沉吟,手一沉,方一按上剑柄,公子宓身边的人唰唰地都拔出剑来。
公子宓却伸手将他们拦住,孙奕之冲他微微一笑,用剑鞘挑起他手中的人头,随手一扔,他身后那个青衣小婢便已拎起方才侍从掉落在地上的礼盒,将那人头不偏不倚地接入其中,咔哒一声,合上了盒子。
这一挑一落一接之间,不过瞬息,却让所有人看得心头一颤。
这可不是寻常的宴饮聚会,能在这里的,就算不是一国名剑,也是略有小成的剑客,就连各国公子,都是自幼修习剑道,无论自身修为高低,这见得高手多了,眼光都是一等一的犀利。
孙奕之继承兵圣孙武的剑道兵法,早在三年前就已在姑苏台论剑之时所向无敌,可在场的无不是各国精英,都不是甘为人下之人,只是谁也没想到,连他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
婢女,都有如此迅捷沉稳的手法。
眼快的人方才都清楚地看到,在孙奕之出手的同时,田靖远也出手了,只不过他针对的并非人头,而是孙奕之本人。可没想到他连孙奕之的衣角都没碰到,那个婢女拎起礼盒,一挡一磕一送,非但破了他的剑势,还硬生生逼得他不得不还剑归鞘,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一口老血全咽回自己肚子里。
只是那婢女的动作太快,大部分人只看到她捡盒接头,并未看到她与田靖远的交锋。
就算如此,孙奕之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已然大损齐国颜面,偏偏连身为主人的太子友都做壁上观,其他人更是冷眼旁观,尤其是对吴齐两国本有芥蒂的别国剑士,更是巴不得他们大打出手,若是能两败俱伤就最好不过。
孙奕之却晒然一笑,转身便走,青青快步跟上,见他在太子友左下第二席落座,便站在他身后,随手将那装有首级的礼盒仍在了一边,继续看他做戏。
他的位置,正好对着公子宓,落座之后,冲着对面一举杯,眉梢眼角的笑意盈盈,却让看入眼的人无不浑身发冷。
及至他落座,太子友方才朗朗然一笑,道:“奕之来得晚了,当罚酒三盏!”
孙奕之起身冲他行了一礼,又向在座众人团团一揖,涩声道:“还请太子和诸国贵客见谅。奕之家逢巨变,身在热孝,本不当来,但为这灭门之仇,不得不来。这三盏酒,孙某先敬家门亡魂于此,只求先祖庇佑,让某今日报得此仇!”
说罢,他根本无视于众人瞠目,连倒三盏酒,洒于座前。
太子友也不禁默然,等他敬酒完毕,又施施然落座,只是一双眼泠泠然望着对面的两人,丝毫没有罢手之意。
他只好轻咳一声,转入正题,冲着众人笑道:“今日能得天下豪杰会聚于此,实乃一大乐事。所谓宝剑赠英雄,父王特命我备下名剑有十,赠与今日试剑之胜者,还请各位按试剑大会规则一较高低。”
他说得简单利落,在座的除了各国公子,便是门客剑士,江湖游侠,最不喜繁文缛节,方才更是被孙奕之和公子宓之间的暗潮波及,一听此言,俱是求之不得,立刻齐声道好。
一时间,除了被孙奕之死死盯着的公子宓和田靖远,其他人都将关注点转向了会场当中的试剑台。
毕竟,大家今日来的目的,并非看戏,而是看看今时今日,各国剑客游侠的真正实力。吴王的招揽之意固然明显,可就算进不了前十,如今在座的都是各国名家公子,若是能被他们看中收为门客
,也是一条出路。
就算再潇洒的游侠儿,也有家人需要供养,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铮铮铁骨也得弯下腰来。
名剑榜上的几位自然不会先出手,按照试剑大会的规矩,姑苏台十方试剑台擂主先抽签两两相较,胜者方可向名剑榜挑战。
而如今能成为十方擂主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十席之中,吴国便占了三席,那三人先行拜见了太子友及座上诸人之后,便由人引入座位等候。接下来晋、鲁、宋、卫、郑五国各有一人,行礼后也分别入座。直到最后上来的两人,也是第一轮比剑之人,方一出场亮相,就让全场为之侧目。
连站在孙奕之身后的青青,也忍不住跟着惊呼一声。
上来的第一人,竟是个干瘦的矮子,身形干枯削瘦不说,一张脸上宽下窄尖嘴猴腮,一双眼又大又圆,乌溜溜得活似个猴子转个不停,可那一双手臂却出奇的长,若非时时拱手作揖,一垂下来,只怕双手已能过膝。他自报家门,乃是巴蜀之人,姓袁名不破,江湖人称灵猿手。
他这外号与模样倒也匹配,笑嘻嘻的一团和气,看似十分圆滑机灵。
可跟着他上来的另一人,却与他截然相反。
袁不**高不足六尺,这人却身高九尺有余,膀大腰圆,往台上一走,虎虎生风,光是那筋肉虬结的手臂都顶的上灵猿的腰粗,往那一站,更是如同一尊黑黝黝的铁塔一般,只是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要很费劲,才能看到一双斗眉下细细的两条缝里白多黑少的眼睛。
“高柳,莽哥。”
听到那人僵硬粗粝的声音,太子友不由微微皱了下眉,身边的侍从立刻上前解说道:“此人来自高柳,乃是中山王买来奴隶,后因天生神力,习得霸剑术,由中山王推举而来。”
“中山王?”太子友朝下面看了一眼,并未见到中山国其他人,只得点点头,“开始吧。”
这两人一高一矮,体型相差数倍,往那儿一站,简直如同巨人与侏儒,又都是来自边荒蛮夷之地,众人并不在意,只当是开场嬉戏。不想等两人亮出兵器之后,众人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可这灵猿使得是九尺长鞭,莽哥用的是一对大铁锤,却是长鞭险,短锤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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