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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斯岁月(2)
她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虽然还有点不习惯,但已经对伦敦的市井生活注意起来了。她意识到周围的某种东西非常陌生,她处在一个奇特的地方。以后她被送到乡下、农村使她忆起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家乡,忆起了家乡田野上的大房子及村民们。
她被派到约克郡,在海边上的一所修道院里给老院长当护士。生活的万花筒第一次在她面前转了一下,让她见识到她必须见识的东西,开阔的农村和荒野刺激了她的头脑,一次又一次地刺激她,迫使她感受这活生生的东西,唤起了她的童心,她感到这儿与她是连在一起的。
她周围,天空中变幻着绿色、银白和蓝色,与大海潋滟的波光交相辉映,她非朝它们看上一眼不可。报春花盛开,如火如荼。她弯腰在绊脚的花簇中摘下一两朵来,在生活的新鲜色彩中淡淡地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她一整天都坐在窗台上,大海波光粼粼,忽闪,忽闪,不停地泛着耀眼的光芒,似乎要把她载了去。大海的波涛声对她是一支催眠曲。她觉得舒坦。自我意识稍一放松,有时她会感到迟疑,有时她眼前会产生活蹦乱跳的孩子的强烈幻景,真让她有苦难言。于是她的心灵又泛起了波澜。
最奇特的是那照耀着大海的天光。小山上一块凹地里的墓场,温暖,芬芳,怀抱着一缕阳光就像一个人在手心里攥着一只麻木了的蜜蜂。灰蒙蒙的草地上长满苔藓。荒野上有一座小教堂,杂乱的草丛上顶着片片残雪,一缕儿阳光让人觉得有难以言表的一股温乎劲儿。
她的情绪有点不安定。听着山溪在树丛下流过,她吃了一惊,不知那是什么东西。走下山来,她发现树丛中的一棵棵风信子就像一个个精灵在闪光。
夏天来了,荒野上吊钟柳盘根错节遍地都是,就像马车在路上压出车辙里的水。石楠丛已是一片姹紫嫣红了,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生机。她反倒不安起来。她穿过荆豆丛,左闪右躲地走进了石楠丛,就像冷不丁儿掉进浴池里,几乎受到了刺痛。她抚摸着孩子紧攥着的小手,她听到小家伙急躁的声音在催她说话,真让人心烦意乱。
她又躲到自己暗淡的世界中去了,很长时间里她一点生气都没有。可是当秋天到来,淡红的知更鸟在歌唱,冬天无情地给大地披上灰装时,她又复活了。她要找回自己的生活,要像姑娘时代在家乡的田野上和天空下那样生活。白雪皑皑,远处,在昏沉沉的天空下,白茫茫的大地上耸立着一根根电线杆。一股欲望油然而生。她多希望这是波兰,多希望自己仍还年轻,让波兰和青春都还给自己。
可是,没有雪橇,没有马铃儿,这儿的农民看上去没有什么新鲜感,看不到他们身穿羊皮袄,满脸红扑扑、油光光的样子。当大地银装素裹时,人只有那样看起来才新鲜生动哩。可她什么也没看到,她年轻时的生活没有再回来。她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思想斗争,又回到了黑暗的修道院。这儿,四壁上都是撒旦和魔鬼们在厮打,以及圣洁的耶稣钉在荣耀的十字架上的图画。
从病室里向外望去,风卷雪花像一群群疾行的影子,飞到铅灰色的永不会改变的大海上去完成自己的最后使命。远处是白皑皑蜿蜒的海岸,岸边黑色的礁石一半隐没在雪中,石头上点缀着片片白雪。可近处树干上的积雪倒像是柔软的花朵儿。身后是行将就木的修道院长,他一直阴森森地哼哼着。
玛斯岁月(3)
到雪莲开花时,他就呜呼了,他死了,可她却平静不下来,回来的路上她看到风吹着脚下草丛上的白色雪花,可就是吹不走她望着雪花摇曳着、跳动着,就像被一根丝线拴在灰绿色草上的白花儿,吹不飞也挟不走。
一早起来,天已大亮,东方射出一道道强烈的白光,这一片片光真像一场小暴风雪。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然后天上泛起一片玫瑰紫,化为金黄,随之大海一片辉煌夺目。她脸上毫无表情,无动于衷。不过她毕竟是逃出了黑暗的包围。
她心头又被那熟悉的阴影所笼罩,她就是头顶着这片阴影悄悄悄地来考塞西的,那时她内心充满了对恐惧的崇拜。最初,她觉得空荡荡的,一切都不过是灰灰的。可有一天清晨,黄色的素馨花在她眼前一亮,迷住了她。那天以后,灌木丛中从早到晚不断传来画眉鸟的叫声,她的心为之震动,遏制不住要放开嗓子回敬一番。这些小曲儿在她脑海里回荡着,她满脑子的烦恼、甚至是极度的痛苦,她不想听这些,可她又被打动了。原先是怕黑,现在又怕光明。如果她能把自己关起来的话,她一定要关上门把自己藏起来。总之,她说什么也要恢复原先那副宁静、浑浑噩噩的老样子,她受不了清醒的罪,她不愿意面对现实。她知道这新生的痛苦太剧烈了,她会受不了的。她宁肯远离生活也不愿意得到新生,她这副支离破碎的样子就算得到新生了也生存不下来。在英国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敌意的天空下,她没有力气重返生活。她知道,她会像冬日里被无情地催开的一朵早于时令的无香无色的花儿那样死去,那倒不如将这一瞬即逝的余生珍藏起来的好。
有那么一天,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树脂的芬芳,蜜蜂飘飘摇摇地飞到藏红花中去*。她忘却了一切,感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她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全新的人,她大为欣喜,但她知道这都靠不住,于是她害怕了。牧师在藏红花里放些豌豆花以吸引蜜蜂,她为此笑了起来。夜幕降临,繁星闪烁,这幅夜景自从姑娘时代她就很熟悉。她知道这耀眼夺目的群星总是胜利者。
她似睡非睡,似乎被夹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夹得粉碎,就像一朵开在地上的花朵发现一块大石头压在它上面,她感到孤立无援。
惊恐和孤单远没有完结。她将会被川流不息的人群辗得粉碎,想逃也逃不出来。她只能保持原先那种默默无闻、冷冷清清的黯然状态,牧师让她看后门画眉鸟窝里的鸟蛋,她看到鸟妈妈扑棱开翅膀急忙遮住自己的秘密。鸟妈妈这种紧张、急切的动作真让她受不了。早晨起床时她听到画眉鸟窝里的鸣啭,她有点想念他们了。她想:“我为什么不死在那儿?为什么偏偏来了这儿呢?”
她觉得周围走过的不是人,倒像是隐隐出现的幽灵,她对这些无法适应。在波兰,农夫们都是她的家仆,她占有他们,使唤他们,可这儿的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她醒来了,却感到迷惘。
她感到布朗温从她身边走过,好像就跟她擦身而过一样。在她走上大路的那一刻,她感到身上被刺痛了。玛斯厨房之夜后,她全身都在强烈地、执著地呼唤着。她需要他,他是最接近她并把她唤醒了的男人。
可有时她又会陷入浑浑噩噩和无动于衷的老毛病中去。似乎有一种内在的意志不让她生活下去。但早晨起来,她会感到自己热血沸腾,感到自己就像阳光下绽开的花蕾,欲望强烈得很。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玛斯岁月(4)
她渐渐地了解他了,于是她的本能就依附在他身上了——只有他。她对他很反感,因为他跟她不是一类人。可一种盲目的本能又使得她要得到他、占有他。最终屈服于他,这很保险。她感到他是非常可靠的人,感到了他内在的活力。他年轻、精力充沛,她爱他那双稳健又生气勃勃的蓝眼睛就像爱清新的早晨。他真年轻。
她又一次变得麻木不仁起来,不过这种状况是会过去的。她身上涌起一股热流,她感到自己像一朵绽开的花蕾,亟待阳光雨露,就像小鸟儿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去接受,去接受。她敞开心怀,扑向他,直扑向他。他来了,缓慢,恐惧,陌生的恐惧感让他踌躇不前,但那超越自我的欲望驱使着他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过去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她变得不同以往,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欣然待露。可他不懂这些,因为缺少理解,他强使自己循着体面的从求婚到登记、到结成法律上的婚姻这条路走下来,所以他去牧师那里表示向她求婚后,尽管她一直在他面前神魂颠倒,时刻等待着得到他,可他却茫然无措。他把结婚的预告通知牧师后,就开始干等。
她在他面前显得殷勤、焦渴,时刻准备着得到他,可他却不为之所动,因为他既为自己担心又对她极为尊重,他停留于混沌之中。
几天以后,她渐渐地关上了心灵的闸门,对他冷漠、疏远起来。他这才真正地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深不可测的失望。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他感到失去的永远失去了。他懂得跟她心心相通是怎么一回事,而失去了又是怎么一种滋味。他很痛苦,一颗心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走起路来都毫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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