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高中的档案评语是杜仄写的。因为我们考前要报志愿,我们的的班主任老师有各种事要忙,就委托杜仄来写了。至于报考什么学校,我们都不是很清楚。教学楼一楼挂着招生学校的简章,上面有大学校园的照片,我们从来都没接触过这样信息,那些大学都太好了,我们农村的学生,太喜欢了,觉得那些学校就是在天上的。结果经常有招生学校简章丢失的现象。有的同学把简章丢丢带回寝室里,搂在被窝里,有的同学干脆就不归还,把校方为难够呛。
这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把行李放在倒骑驴上,跟着爸爸回家了。
高考落榜了,“落榜”这二字前面应该有很有状语的。高考发布出来我不敢去学校看,妹妹代我去看的分数算是一个;听到分数的那一刻我有腿软了,那一刻算是一个;妈妈趴在炕上哭了,爸爸不停地叹息,愁容满面,算是一个……落榜这两个会带出来很多个画面,这些画面互相问候着,熟悉着,在我的生活里住了下来。外面的天气跟随着相气预报变动着,我的家里天气只有一个:雨。
然后就一些我跟着妈妈去田里劳作的画面,被妈妈呵斥的画面,溶进水里就不见了。妹妹骂我的画面很高,从地面一直到房顶二十多米的地方,她用手指着我说:“你给我闭嘴。”收电费的人的嘲笑声,画面太多了,就交叠在一起,我在这画面之间奔跑着,不为画面上的景物,不为填平画面之间的距离,什么都不为,只是一个劲地奔跑……不论如何去想象都不能把耳边的声音转换成一篇课文,每个人都在田野间朗读着课文,这是不成立的。妈妈说她不敢出门了,怕别人问她我高考的成绩,这更不是一篇课文。课文这东西可听可不听,有的一看就懂,就不需要听得那个全面,每段落都有重要的句子统领全段落,这样的句子就要多留心。但是妈妈的话不是课文,课文是一会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的。
夏日的中午。动词是睡觉。它们构成的事件是午睡,我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脑清醒了,我从眼缝中看见时钟指向了一点钟,耳朵里听见妈
妈叮叮铛铛做饭的声音。我想坐起来,可是我自么都睁不开眼睛。我的大脑嗡嗡地响着就要炸开,我想喊妈妈将我推醒,但是我喊不出来,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怎么了。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感觉像是过了很多时间我才醒过来。脸上有细密的汗珠。一连几天午睡都是这样,之后我就再也不午睡了。
我的嘴唇上长了一个很大的囊肿,我的胸前长了两个脓包,夜以继日地流着血和浓,我的目光黯淡了,经过眼睛成像后的世界都是黯淡的。
我不敢打听任何一个同学的成绩,但是还是听到了一些消息:江南月、林雪痕考入了杏花师专,皎儿考取了桃京一所大学。小溪考入了杏花石油学院。但是始终没有沙鸥的消息。
曾有一次我和爸爸去市里卖黄瓜。我路过石油学院,趁爸爸不注意,我用手抚摸那高大的墙,用面颊感悟着石砖的温度,这圣洁的门就这样把我关在外边。我在那里睡着了,带着那里的泥土回到家里。
生活在继续,痛在继续,体现在每一件事。具体解释下去,就是无论生活中发生怎样的事件,带给我的只有一种感受,其它的都跟我没关系。在妹妹的要求下家里买了彩电,秋天爸爸被同村人的手扶四轮车撞骨折了。妹妹不再喊我姐,而是喊我白见秋。我在中医院照顾爸爸,恰值在杏花师专开学新生体检,我看见大学生们开心的身影中有江南月、林雪痕、明媚、东方云剑……有一个身影很像沙鸥,但我没有回头看他。住在医院里没有衣服可换洗,我有些衣衫褴褛,是他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
这一年秋收的任务落在妈妈、我和妹妹身上。妹妹到医院里照顾爸爸的时候我和妈妈在地里收庄稼。在等马车的空闲中我从衣兜里掏出笔来写下我的感想,妈妈抢下我的笔扔出很远。如果没有万有引力,那只笔一定离开了地球。“大学没考上,我和你爸白供你了。一万块钱存银好不好?留着我和你爸养老。供出你这样的人,还指望你养老呢,屁吧!”
妈妈走开了,去看马车有没有来。我一个人坐在稻草垛上,白云飘过的时候,我想捏着笔囊再松开,吸进一朵
白云,用云朵写的出来的字一定很好看。我希望那些云写出来的字都有云的样子,不用考虑横平竖直。如果姿态好看,多可以一笔,也可以少一笔,都不算错别字。
世界上本来是没有声音的,是一种事物接触到了另一种事物的回应。是一种思维对另一种思维的感应。石头掉到水里,“咕咚”,像音乐一样美妙的声音属于石头,也属于水。
“看书看出什么了?一天什么活也不干……去,把土豆装进大筐里。”“呯”,门关上了。在我面前,她们爱把放东西升华成摔东西给我听。“你纯属泡俺们,字,字没写好;工作,工作没捞着。”门缝里钻出一句话。
《倚天屠龙记》,我指着屏幕上的女主角问:“赵敏是谁?”我指的是谁扮演的。妈妈大吼一声:“大队书记赵建国的女儿呗!呆子”,我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将电视调到了足球节目。
我看着球场上那些大汗淋漓四处奔跑的人,抢下球只为了再抛掉它,谁抛弃得优美谁就倍受喝彩,我在想我是不是别人手上的被变着花样抛出的球?
那年十二月,爸爸出院了。夜天很冷,炉火也熄灭了。妹妹盖了两张被子,爸爸要养伤,和妈妈分开睡,他们各盖一张被子,我没有被子盖,只盖着大衣。半夜大衣又掉在地上。早晨我感冒了,不停地用纸擦鼻涕,妹妹吵着地上的纸太多。我一起来就看见沙发上蒙着的带有“250”的床单,那张沙发是城里的亲戚用旧了送给我家的,而那张床单我是警告过家人不要拿出来的。妹妹说:“有人一天老是做梦,用这张床单蒙沙发,让那个人清醒醒。”我跟她吵了起来,她一把抓过温度计摔个粉碎。妈妈急忙走进来心疼地对妹妹说:“你看不惯谁就打谁,摔它干什么?”我气愤地说:“你怂恿她打我?明明是她在侮辱我人格。”妈妈立即对我发火,妹妹倒垃圾躲开了。“你怕人家笑你250,你为什么没考上?你不是250是什么?临上高中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们争气,我看你是在给我们放气!……”我哭了起来。“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吧,救救我吧!……”妈妈生气地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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