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哭了。穆释扬拍了拍我的背,低声说:&ldo;别怕,我们背水一战。&rdo;我努力挺直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车子终于驶到了宅前停下,梁主任亲自打开车门,一看见我就吁了口气,&ldo;大小姐。&rdo;
我点了点头,下车和穆释扬一起走进客厅。我吃力地咽了一口口水。父亲负手站在客厅里,脸上一丝表qg也没有。雷伯伯站在他身后,还有史主任、游秘书、穆爷爷、何伯伯……他们都紧紧盯着我们两个人,尤其是父亲,他的目光简直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在我身上剐几个透明的窟窿。我听到穆释扬低低地叫了一声:&ldo;先生。&rdo;父亲狠狠地瞪着他,我从来没见过父亲那样凶狠过,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都bào起了,从灯光下看上去真是可怕。他咬牙切齿,说:&ldo;好!你们两个好!&rdo;他盯着穆释扬,就好像要用目光杀死他,&ldo;你真是能gān啊!&rdo;
我打了个寒噤,父亲的声音终于像炸雷一样响起来:&ldo;囡囡!跟我上来!&rdo;
我惊惶地想找个援军。可是雷伯伯不敢帮我,因为穆释扬是他的外甥。何伯伯刚刚叫了一声:&ldo;先生……&rdo;父亲就狠狠地瞪住了他,他也不敢说什么了。父亲转身上楼,我只好磨磨蹭蹭地跟上去。我偷偷地看穆释扬,他向我使眼色,鼓励我。
父亲进了书房,我只好慢吞吞跟进去。父亲问:&ldo;你自己说,你跑到哪里去了?&rdo;
&ldo;好了,父女俩说话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呢?程医生说你血压高,叫你少生气呢。&rdo;软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蓦地回过头去,是她!她还是穿着旗袍,暗蓝色起花料子,领口上别了一枚蓝幽幽的宝石别针。她款款生姿地走过来,还是那样的笑脸,&ldo;大小姐可回来了。&rdo;
我扭回头,父亲的脸色更不好了,&ldo;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不懂规矩!&rdo;
她有些悻悻的,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ldo;囡囡,街上好玩吗?怎么玩得忘了回家,和一个男人在外头过了一夜,啧啧……&rdo;
这一下子真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父亲的目光刀一样剐过来,看得我心里直发寒。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脸冷冷地对她说:&ldo;你出去,我的女儿不用你过问。&rdo;这下子她面子上下不来了,尤其是我也在场,她更是恼羞成怒,嗓门尖得刺耳,&ldo;慕容清峄,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也别摆出这架子来唬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一下你的宝贝女儿,你狗咬吕dong宾……&rdo;
这下子父亲火了,可是他反倒笑了,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我知道,这是他生气到了极点的征兆,只要他一发作,那准是一场雷霆万钧的bào怒。果不然,他一生气,连苏白都说出来了,&ldo;十三点!拎弗清的事体勿要把人当阿木林!&rdo;
&ldo;我怎么拎不清了?&rdo;她嘴里硬得很,却不敢正视父亲了,&ldo;你说!&rdo;
父亲从鼻子里&ldo;哼&rdo;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的胆子大了,瞥了我一眼,冷嘲热讽地说:&ldo;那是,我处处比不上人家,没有人家漂亮,没有人家会使手段,没有人家会勾引人,可是我到底没替你养出个野种来……&rdo;
她的话没有说完,父亲已经一巴掌打了上去,直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被打怔住了,半天才哭了出来。父亲气得浑身发抖,&ldo;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以后如果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我就剥了你的皮,再剥了你那个网球教练的皮。&rdo;
她吓得浑身发抖,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分辩。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凶狠过,我想他真的会说到做到的,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刚刚她说……我的母亲……不!不是那个样子!一定还有隐qg!
她出去了,关门的声音足足吓了我一大跳,我抬起头,父亲那样子真是可怕。他突然顺手抽出了书桌上的尺,&ldo;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rdo;我吓得呆了,等我反应过来,身上早已挨了一下子了,火辣辣的疼泛上来,我呜咽着用手去挡,他气得大骂:&ldo;不懂事的东西!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甩了侍从跑出去玩?我的话都是耳边风?&rdo;我呜呜哭着,又挨了两下。我一句话都不敢分辩,他却越打越生气,下手越来越重,&ldo;我打死你!省得你给我丢脸!和一个男人跑出去一夜!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样下流?!&rdo;
他的话一句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在滴血,那尺子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我疼得发昏,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ldo;你打死我好了!&rdo;
他大怒,&ldo;我不敢打死你?!少了你我不知道清净多少!少了你这个下流胚子,我不知多高兴!&rdo;他咆哮的声音在房子里回dàng着,我听到游秘书在门外敲门,叫:&ldo;先生!先生!&rdo;父亲吼道:&ldo;你们谁敢进来?!&rdo;
游秘书见qg形不对,还是进来了,他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想拉住父亲。父亲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样,一下子把他掀到一边去了。游秘书又跑了出去,父亲揪住我又重重地打了几下,游秘书、何伯伯、雷伯伯、穆爷爷他们就一涌而入,父亲更下重手。几个伯伯抢上去把父亲抱住了,只嚷:&ldo;先生!先生!别打了。&rdo;父亲挣扎着,咆哮着:&ldo;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孽障!&rdo;
我哭得声堵气噎,痛不yu生,尖声嚷道:&ldo;让他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和我母亲一样是个下流胚子!反正我不是他生的!&rdo;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所有的人全睁大了眼看着我。父亲的脸白得没了一丝血色,他嘴角哆嗦着,伸手指着我,他的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发抖,&ldo;你……&rdo;
他一下子向后倒去!屋子里顿时乱了套了,雷伯伯脸白得吓人,慌忙去解父亲领口的扣子,游秘书跺着脚喊:&ldo;快来人哪!&rdo;史主任抓起电话就嚷:&ldo;快!给我接程医生!&rdo;
侍从们全跑了进来,我也吓得懵了,想过去看看父亲,他们阻止了我,qiáng行把我带出了书房,送回我自己的房间里去。我听见院子里汽车声、说话声、急切的脚步声乱成一片。我的医生很快赶来了,替我处理伤口。我问他:&ldo;父亲呢?父亲呢?&rdo;他摇头,说:&ldo;我不知道,程医生已经到了。&rdo;我哭着要见父亲,挣扎着要下chuáng去,医生慌了手脚,护士们按住了我。我听到医生叫:&ldo;注she镇定剂!&rdo;我又哭又叫,他们按着我打了针。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我抽泣着,终于睡去了。
醒的时候,天是黑的。我chuáng头的睡灯开着,一个护士在软榻上打着盹儿。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好可怕。睡灯淡蓝色的光幽幽地亮着,我的心缩成一团。我拔掉了手上的点滴管,坐了起来。我没有找到拖鞋,就光着脚下了chuáng。
我出了房间,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壁灯孤寂地亮着。我穿过长廊,跑到主卧室去,里面黑漆漆的。我开了灯,房里整整齐齐,chuáng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人。我回头跑向书房,也没有人。冷汗一颗一颗地从我的额头上冒出来,我跑下楼去,楼下也没有父亲。梁主任从走廊那头过来,&ldo;大小姐。&rdo;
我抓紧他,问道:&ldo;父亲呢?他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rdo;我摇摇晃晃,眼冒金星。我好怕!怕他说出可怕的答案来。他说:&ldo;先生过去双桥那边了。&rdo;
哦!我真的要疯了,我问:&ldo;他怎么样?&rdo;
&ldo;没有事了。程医生说只是气极了,血压过高。打了一针就没事了……&rdo;
哦!我的一颗心落下了地。可是……天旋地转,我眩晕得倒了下去……
我在家里乖乖呆着,自从那天之后,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我歉疚得很,他也似乎不太想和我多说话。回家也只是蜻蜓点水,一会儿就又走了。我心里虽然难过,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问我那天晚上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穆释扬可倒了霉了,我听说雷伯伯把他调到埔门基地去了,还把他连贬六级,发配他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谋长。我垂头丧气,好多天打不起jg神来。小姑姑来看我,我托她向父亲为穆释扬求qg。小姑姑不肯答应,说:&ldo;你父亲还在气头上呢,你还敢老虎头上拔毛?&rdo;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他完全是被我连累的。我闷闷地说:&ldo;埔门那么远,又那么艰苦,他又被贬了级,一定不快活极了。都是我不好。&rdo;小姑姑诧异地看着我。我皱着眉说:&ldo;反正他是被我害死了。一条被父亲的怒火烤焦了的池鱼。&rdo;
小姑姑笑了,说:&ldo;可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这么说‐‐保证他更有气,怕不把那条池鱼拿出来再烤一遍。你要是再为释扬说qg去,我打赌他要被贬到爪哇国。&rdo;
我泄气,&ldo;父亲这回是棒打无辜。&rdo;小姑姑只是笑,&ldo;世上任何一个父亲,看到把自己的小女儿拐去一夜未归的臭小子,不想杀之而后快那才叫稀罕。先生还算是给穆家面子,雷部长又会做人‐‐不等先生说什么,就把他贬到埔门去了。&rdo;
我想起当晚的qg形来,当时父亲瞪着穆释扬的时候,眼里真的有过杀机。我不由后怕地打了个寒噤。小姑姑说:&ldo;我一听说,心里就吓了一大跳。你不知道,当年先生就是……&rdo;她突然住口,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漏了嘴了!我知道她说漏嘴了!父亲当年怎么了?当年发生过什么事qg?和我母亲有关吗?
我叫了一声&ldo;小姑姑&rdo;,她脸色难看极了,她说:&ldo;囡囡,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rdo;我抓住她的手,哀求她:&ldo;小姑姑,你最疼我。我从小也最喜欢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我有权力知道的。是有关我母亲的,对不对?&rdo;小姑姑摇着头,我苦苦地求她:&ldo;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不应该再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会胡思乱想的。&rdo;
小姑姑摇着头,&ldo;我不能说的。&rdo;我瞧着她,静静地瞧着她,一直瞧得她害怕起来。她
吃力地叫我:&ldo;囡囡!&rdo;我幽幽地说:&ldo;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女儿。我是这个家族的耻ru,也是父亲的耻ru‐‐他恨我,讨厌我,他恨不得杀了我。&rdo;
小姑姑惊叫:&ldo;你怎么这样想?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乱猜?你父亲其实最疼的就是你,他最在意的就是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rdo;我摇了摇头,&ldo;我看不出来。我只知道他讨厌我。&rdo;
小姑姑把我搂进怀里,&ldo;哦!囡囡,他不是讨厌你。他是不愿看到你,你不知道,你和你的母亲有多像……一开始他总是对我说:&lso;那孩子,那孩子的眼睛真要命,我不想看到。&rso;他想起你的母亲就会难受,你不知道他有多伤心。&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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