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格恩西岛乘客在机器房四周转来转去,他听见黑人安布朗康对他的火夫伙伴说话。格恩西岛乘客竖起耳朵仔细听。黑人说:“今天早上我们在阳光里航行得慢;现在我们在雾里航行得快。”格恩西岛人又回到西尔克吕班那儿。
“克吕班船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我们是不是加了过多的蒸汽?”
“先生,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应该追回由于那个酒鬼舵手的过错损失了的时间。”
“说得对,克吕班船长。”
克吕班又说道:
“我急着赶快到达目的地。现在雾这么大,到夜里雾会更大。”
格恩西岛人回到两个圣马洛人身边,对他们说:
“我们有一位十分杰出的船长。”
雾像一道道仿佛梳理过的巨浪,不时重重地冲过来,遮住了太阳。
接着,太阳又出现了,变得更苍白,好似生了病。在天上模糊看到的那一点点地方,仿佛是舞台的陈旧布景上布满油污的、肮脏的狭长天空。
“杜兰德号”驶过一只独桅纵帆船身旁,这只独桅纵帆船为了小心起见已经抛了锚。它是格恩西岛的“希提尔号”。独桅帆船的船老大注意到了“杜兰德号”的航速。他还觉得“杜兰德号”没有在正确的航线上航行,过于偏西了。这只船加足蒸汽在雾里行驶,使他很惊奇。
在将近两点钟的时候,雾更加浓,船长不得不离开驾驶台,走到舵手身旁。太阳已经消失,大雾茫茫。“杜兰德号”给一层夹着白色的黑暗包围着,它在弥漫的灰暗中向前开。船上的人再也看不见天空,再也看不见大海。
一点儿风也没有了。
在明轮罩之间的驾驶台下面一只圆环吊着的松节油罐甚至丝毫也不摆动。
乘客们都不说话了。
不过那个巴黎人在低声哼着贝朗瑞的歌谣《有一天上帝醒来》。
圣马洛人中的一个对他说:
“先生从巴黎来?”
“是的,先生。‘他把脑袋靠在窗口。’”
“在巴黎,人们在做什么?”
“‘他们的星宿也许已经消失。’——先生,在巴黎,一切事情都不正常。”
“那么陆地上和海上一样。”
“不错,我们那儿也有该死的雾。”
“它会带来灾祸。”
巴黎人大声说道:
“可是为什么会有灾祸呢!灾祸是因为什么发生的呢!灾祸能起什么作用呢!像奥德翁剧院发生的火灾①。于是有好多人家穷得无衣无食。难道这公平吗?对,先生,我不知道您信奉什么宗教,但是我感到很不满意。”
“我也不满意,”圣马洛人说。
“在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巴黎人又说,“好像都出了毛病。我想上帝不在世上。”
圣马洛人搔搔他的头顶,好像想尽力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巴黎人继续说道:
“上帝不在,我们应该给他一道命令,强迫他待在常驻的地方。现在他待在他的乡间宅第里,丝毫不关心我们,所以什么事都乱七八糟了。我亲爱的先生,很明显,上帝不再在政府里,他在休假,眼前处理事务的是代理人,某个神学院学生似的天使,某个长着麻雀翅膀的傻子。”
“麻雀”给说成“麻倔”①,这是巴黎郊区的顽童的发音。
克吕班船长走到两个谈话的人的身边,把一只手放到巴黎人的肩上。
“嘘!”他说。“先生,留神您说的话。我们是在大海上呀②。”没有人再说话了。
五分钟以后,听到以上全部谈话的格恩西岛人对着圣马洛人的耳朵悄声说道:
“这是一位笃信宗教的船长!”
没有下雨,可是大家感到身上湿漉漉的。他们只能从越来越觉得不舒服来知道他们航行了多少路。仿佛人们都陷入了忧愁。雾在海洋上制造了寂静,使波浪入睡,使大风平息。在这样沉寂的气氛里,“杜兰德号”的嘶哑的喘气声充满难以形容的哀怨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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