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志平沉吟半晌,终于问:“庆槐,说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也许……是这样吧,但这不能怨你,志平,”狄庆槐神色十分真诚,“原先在村里、在厂里、在公司里,我是谁也打不上眼的,可是你一回来,我就再找不到这种感觉了。我不得不承认,跟你比我各方面都差一大截,你一回来,我就晓得在狄家湾我算完了,没我的戏了,我该离开了……只是一直输不下这口气,也一直在找一个理由。我们中国人干什么事不都要讲个名正言顺吗?爱谁不爱谁,都要有一个理由,走与不走,也得有个理由……不过这理由得我自己来提供,我不能叫谁硬赶我走!”
瞿志平沉思了好久,然后短促地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劝你了,多保重。”
说着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不料狄庆槐又叫住了他:“志平,我这一两年做下的事,确实对不起狄家湾的父老乡亲,也对不起我家的人。不过说到底我还是狄家湾的人,出去之后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像狄炳根那样只会自己捞钱,有机会我肯定还是要为我们公司做些事的,我保证……”
瞿志平忽的觉得又有几分希望了,急忙拉住他:“庆槐,这么说何必走呢?还是留下吧,秋云已经原谅你了,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狄庆槐使劲儿摇头:“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去留了,昨天停车场你知道,玉贞现在已经不是公司的人了……她这样子怎么好回老家去,她在狄家湾无亲无故孤单单的一个人,她今后怎么过?是我害了她,错就错到底吧,我得把这个责任承担起来……我走后,秋云和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告诉我爸,有机会也让她在公司或者哪家厂子里谋个事……”
说着,这汉子有些哽咽了。瞿志平还能说什么?瞿志平什么也无法说。人到中年,中年男人,肩上担着千斤重担,家里厂里公司里,父母老婆孩子,方方面面要应付要照顾,忙中偷闲好不容易偷着乐一下,却得准备承受更大的压力,一不留神就可能粉身碎骨……他不知道自己将来到了庆槐这个岁数,是不是也会活得这样累。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于是他就这么呆呆地立着,昏暗的灯光,把这个年轻人印在墙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狄庆槐也不再说话,收拾好东西,最后环顾一下屋里熟悉的一切,出了家门。
跟着他出来的瞿志平,帮他锁好了门,忽然不知怎的,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他想送送他,狄庆槐却拒绝了,扛着他的行李箱,大步走去。
通往镇上的路,弯弯曲曲穿过灯饰厂厂区。狄庆槐大步经过备料车间门口时,看见三辆装满了废旧铝、铜合金型材的载重汽车,停在空地上,工人忙碌着,吊车正在卸货。他本能地停住了脚步,留恋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又本能地看出毛病来了。他扔下箱子快步走过去,拦住了正在牵拉钢绳的几个工人,让他门停下。他们就听话地停下了,狄庆槐指着那堆货问,这些破烂儿卸下来做什么。工人们七嘴八舌告诉他,这批材料是吴主任他们刚买回来的,但这这批材料确实太糟糕了,瞧,尽是锈,一上机器就折。
“狄厂长,不是你看过样品后,批准进的吗?”有人质问道。
狄庆槐狂怒地大吼:“放屁!胡说!我看过的样品,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吴树生在哪儿?”
吴树生立即从汽车后面钻了出来。吴树生笑吟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被打败的劲敌,不想再过份伤害他的自尊心,于是拉家常似地问:
“庆槐,怎么,又要出差?”
“出你妈的鬼差!”狄庆槐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臭骂,“你少跟我扯淡,这种废材,根本就不能进车间!你把它弄这儿来,拿了多少回扣?”
吴树生傲慢地一声不吭。于是狄庆槐转身对工人们下达了他离开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不准卸车,都***给我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带着情人奔上海】………
287。带着情人奔上海
工人们不动,瞧着吴树生。吴树生走上前来,冷笑一声:“算了吧庆槐,留点力气好赶路,你已经不是厂长了……你走好。”
狄庆槐顿时哑然。然后他点头,然后他哈哈大笑,然后重新扛起行李箱,真的继续赶他的路去了。
就在他离开狄家湾的第二天,狄长庚召开了全公司职工大会,在会上他亲自宣布了这样两个决定:一是从即日起撤销狄庆槐的一切职务;另—个则是任命瞿志平为狄家湾农工贸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大上海总是让无数的外地人向往,但这座级国际大都会,却历来又以排斥外地人而闻名全中国,就像地道的巴黎市民瞧不起“外省人”、伦敦城中雅致的绅士淑女从骨子里敌视他们海外属地的臣民一样。
每个到上海的外地人,都能清清楚楚感到上海居民的这种优越感。非地道上海土著一概被轻蔑地称之为“江北人”,准确的意思就是乡下人。上海人的这种优越感甚至连紧紧毗邻上海的苏州、无锡、杭州人也被拒绝分享(如果他们中间有人想要分享的话),尽管他们都生活在富饶的长江以南而不是相对贫穷一点的江北。
狄庆槐和瞿玉贞就正是属于这个范畴。玉贞来上海的要快事便是逛街,狄庆槐当然只得陪着。这天他们在四川北路二家高级时装店转悠了半天,站柜台的售货小姐早从他们的口音和衣着打扮上认出了这两位是“江北人”,虽然也百拿不厌百问不厌,但那眼神那作派,都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俩什么也没有买就走出店时,背后售货小姐就再也难以克制内心的厌恶,奉送了一声轻蔑的“十三点”,拂袖而去。玉贞转身就想跟她吵,狄庆槐连忙将她拉走了。
走上熙熙攘攘的大街,玉贞还气哼哼地唠叨着:“得意个什么劲儿!这些人只需往上推三四代,就不是地道的‘阿拉上海人’了。即便是,又有什么好优越的?哼,臭美什么!”
“算啦算啦,”狄庆槐说,他对上海倒是满有感情的,“上海经济上对国家的贡献没有哪个省市可以比,人家上海人素质就是要比外地人高出一截,干各行各业的都训练有素,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这是妒忌……要说排外,广州人不照样排外?你在商店挑三拣四半天什么都不买,人家也会骂你‘三八婆’的……”
“哟,才到上海几天啊,你好像已经是上海人。”玉贞笑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我们上哪儿?”
狄庆槐掰着指头数落着:“外滩、大世界、城隍庙、动物园、南京路淮海路……上海可玩的地方都玩遍了,还能上哪儿?”
玉贞又不高兴了:“去过的地方就不能再去了吗?”
狄庆槐提醒她:“玉贞,你得记住,我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