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真要乐就偷着乐吧,神不知鬼不觉,老汉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偏偏你***要闹得外面满城风雨家里哭哭啼啼,全村甚至全乡的人都拿眼睛往狄家瞄,你这是逼得我不得不痛下狠手呀!高处不胜寒,谁叫你狄庆槐有我这个当村长当公司总经理的爸爸呢!
从“商业街”回到公司后,狄小毛马上就要召开公司中层干部会议,宣布罢免儿子在公司、村里和厂里的一切职务。然而瞿志平拦住了他,说千万不能这么干,应该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狄小毛于是又跟他火上了,骂他怎么老跟狄庆槐穿一条裤子不站在我这一边?老头气得嗓音都变了,那模样孤立无助看上去怪可怜的。但这次瞿志平坚决不肯让步,说你真要这样办,我也不在狄家湾留了,我和馨兰今天就走,马上就走!
老头儿终于冷静下来,暂时收回成命,答应给儿子最后…个机会。
他当然没想到,狄庆槐这回是彻彻底底死了心,如果不是为了能看上女儿狄小囡最后一眼,他家也不会再回,当天就带上已经被解雇的瞿玉贞远走高飞了!
大病初愈的囡囡,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看到爸爸她就一头扑进他怀里,哭了,然后又笑了,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再也不愿松开。狄庆槐将女儿也紧紧抱在怀里,用胡子拉碴的糙脸狠狠地亲着,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决定他今后命运的家庭会——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家族会议”,旋即召开了,地点就在狄家大院。村里狄姓家族所有德高望重的老者都来了,满满地坐了一院子。狄庆槐耷拉着脑袋蹲在枣树下,长辈们对秋云的由衷赞美,对他的愤怒指责,他完全充耳未闻,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人们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让他当众向妻子认个错,答应以后不再犯,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狄小毛当然也是这个目的,或者说这个“家族会议”的主题事先就由他定了下来。他正是要借这事彻底灭掉的儿子骨子里的那股傲劲儿,让他今后不敢再跟自己作对……这议题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着狄小毛的深谋远虑,说到底他又是为了什么?狄姓家族这份小家业、大家业,最终都要交到他们这辈人手上的,趁他年轻不调教好,将来一切都会毁在他们手中……
然而直到人们说得唇焦舌燥,再也找不到词儿了,狄庆槐仍然面无表隋,一言不。整个过程中他不时往秋云那边看上一两眼,人们似乎就明白了,他多半是怕媳妇不肯原谅自己。于是最年长的德顺爷咳一声嗽开口了。别看德顺爷年过八十了,脑子却还十分清楚,话还说得挺有“政策水平”的,德顺爷说:
“这事情不出也出了,庆槐没有跑,今天能耐着性子蹲在这儿听大伙儿唠叨,我看也算是有了‘态度’嘛。不管怎么说,以后的日子总还得过下去的,今天庆槐就不要当众说啥了,你自个儿回去悄悄给秋云认错儿,保证不许再和那个玉贞来往,这事就完了。”
然后又转向也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秋云:“秋云你呢,也受点儿委屈吧,这次就不要跟庆槐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计较了。一家人的,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秋云你是个大度的人,从来跟谁也不是小肚鸡肠的……秋云,你说是不是?”
瞧着全院的狄姓家族老老少少都眼巴巴地将目光一齐投向自己,董秋云忍着内心巨大的伤痛,没开口眼泪就泉涌般地淌了下来,她激愤地对一声不吭的丈夫说:
“庆槐,你做下这种事,你还以为自己是英雄是吧?我听大家一句话,可以原谅你,以后也不会拿这事儿跟你没完没了,记你一辈子。可当着爸妈的面,你总得给我句话呀!你就算不为这个家着想,也不能不为囡囡着想啊……唉,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来……”
………【一条路走到黑】………
286。一条路走到黑
董秋云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看着狄庆槐还是没什么表示,一旁的弟弟庆祥再也忍不住了,冲到他哥面前大吼道:
“哥!丑事你都做下了,嫂子也没要跟你计较,你总不能连句像样的人话也不说吧!”
一直愣着的庆槐,这时忽然面对秋云单膝跪下,扬起脸来急促地说:
“秋云,我确实对不起你和孩子,也让全家都丢了脸。我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没话可说。可我既然出了这件事,也就不打算回头了……”
院里突然静得可怕,所有的人闻言脸色大变,简直惊愕之极。狄小毛一跃而起,将板凳狠狠向他砸去:“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也叫人话?!我把话说绝了,你要是铁了心不要这个家,那你就滚蛋,永远也不要回来!”
狄庆槐灵巧地一闪,板凳没有砸着他。“好,我这就走,马上走!”他边喊却边冲进了自家的小楼,砰地一声关死了门。
狄家长辈一片叫骂,有人还上前气恼地拍打木门。在这一片混乱中,只有秋云十分冷静沉着,她的眼泪早流干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她奉公爹之命给了丈夫最后这个机会,她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于是她也大步走出了狄家大院。非狄姓家族的瞿志平和馨兰正焦急地等在大门外,他们没资格参加这个“会议”,但是结局却早在他们意料之中。既然已知结局还要逼着狄小毛走这个过场,瞿志平也是有他的深谋远虑的,他不能背赶走狄庆槐的罪名,更不愿在将来为此承担什么后果。
关于将来,他倒比在场的所有人都乐观,他深知急于出走的狄庆槐即使不出这个岔子也会找那个“借口”一走了之的;但他认定了也许用不了多久狄庆槐就会重新回来的,就像他瞿志平自己一样……中国人的乡土观念根深蒂固,在全世界都是独一份儿,别说背个挎包出去打工、流浪,君不见多少香港、台湾的世界级亿万富翁,最后也总是憧憬着“叶落归根”……
长久的沉默后,瞿志平对秋云说:“秋云,我看,你暂时避一避吧,平息一下,给庆槐点儿时间让他冷静下来,他现在是太冲动了……”
秋云看着馨兰手里牵着的孩子,囡囡也望着妈妈:“妈妈,你和我爸吵架了?”
秋云强作笑脸,摇摇头。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忍受。当天她再没有回家,由吴馨兰陪着,带着囡囡住进馨兰公司里的那间临时宿舍。
两姐妹一个有家不愿归,一个有家不能归,两人一直聊到深夜,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抱头痛哭。秋云告诉馨兰,不管狄庆槐态度如何,她决定回娘家住一阵子。她是无锡人,老家在太湖边上的—个幽静而优美的小山村,离这儿有百十里路。馨兰瞧着已经熟睡的囡囡,惊问她孩子怎么办?秋云说,她已经打定主意,让念小学二年级的囡囡在老家村小插班念上一学期;至于回不回狄家湾,明年开春再说吧……馨兰没再劝她了,事到如今只好如此。她感到,秋云心里并没有最后绝望……
的确,她和瞿志平的判断没错,狄庆槐也说,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但现在他是非走不可。狄姓家族中惟一不想阻拦他的,只有她妈妈。识字不多的老太太其实比一大群老少爷们儿更明智也更现实,因为她也懂得强扭的瓜不甜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当院里的老人们陆续散光后,瞿志平敲开了庆槐的家门,也只有他才能敲开。在这之前他让狄家的人都避开了,他觉得自己满有把握的。
屋里一片凌乱。狄庆槐正在收拾着东西,把日用必需品等什物,一古脑儿塞进一只挺洋气的行李箱里。这箱子还是他上次离开上海时买的,现在里面已经有了几件换洗衣服,当然还是秋云替他洗净的,但是放进这箱子的却是母亲。
老太太无论再怎样喜欢媳妇,当小俩口生矛盾时却总是站在儿子一边。昨天儿子一回村就赶到卫生所看孙女时,老太太就本能地意识到这村这家是再也留不住他了,她没责备儿子一句,只是含着老泪提醒儿子,若真的往上海去,就找你姑父,有他照顾你,妈才放心……那时候狄庆槐怀抱女儿望着老妈,泪如泉涌。
用不着走什么过场,瞿志平一进门便开口了,苦口婆心地试着最后一次劝他:
“庆槐,听我一句话,给老头儿认个错,再写个检讨,然后把嫂子接回来,—个家又团团圆圆的了……何必硬要一条死胡同走到底?”
狄庆槐抬起头:“志平,我今天就跟你说实话吧,这条路,我是迟早都要走的。就算我和玉贞没这回事儿,我也会找机会找借口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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