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之日,百官进宫领宴,都有通行牌,不惧霄禁。宫宴过后,已是凌晨。众人回去时,都觉得有些困,杨依依粗略地洗洗睡了。
第二日是正旦。杨依依一早起了床,让红豆给她梳了妆。故意让红豆用白纱缠了头上伤口,去见了老夫人,给她拜年。
老夫人坐在正堂的坐床上冷冷地看她,不想理她。好半晌才道:“你昨天好威风,把家丑都晒到帝后面前了。你父亲受了训斥,你三姐也受了罚。咱们家丢人,你高兴了?”
杨依依叹口气道:“我威风?三姐姐才威风。挨打的是我,把头磕破的也是我。本来只是想提提我母亲,让她有个出头露脸的机会,话赶话就弄巧成拙了。”
老夫人道:“你一惯自作主张,目中无人的很。我可不信你的话,你肯定蓄谋已久,早就想报复你父亲和你姐姐。我老了,管不了了,过了元宵,你就搬回你父母身边吧。”
杨依依心想,以前年龄小,懵懂又怯懦,在祖母身边呆着,是想受她庇护。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小女孩,内里是个中年妇女了,有谁没谁都无所谓。这一世,再不想委屈地混日子。祖母待她虽好,但是对别的孙辈也好。当她与别的孙辈产生对立,或者与家庭利益有了不和,老夫人就不会再对她客气。
如今听了这话点点头:“也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正月十六就搬吧。过了年我就十岁了,可以管理好自己。这世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那个三姐,还有那个四哥,甚至我那好父亲,如果想骑到我头上,就做他们的清秋大梦去吧。我等着他们对我们母女动手呢,只要谁敢动手,我正好要他们的好看。实在干不过,就两败俱伤吧,难道我光脚的还怕他们穿鞋的不成。”说着就冷笑着,摔了帘子,出了门,老夫人气了个倒仰。
皇后娘娘作事很干脆,也不等元宵过了才开笔的传统,一早就让大太监高飞来传懿旨,为英王长女杨芙与工部尚书三子宇文基赐婚。
同时,皇后传下一道口喻:杨七小姐,本性聪慧,心高志远。能使用印刷术,着力营建图书馆,开创大燕文化新局面。有才之人更要修德,本人要多读书,注意言行,多行孝。家里要正面教导,纠正其过激言行,但不可伤及其根本。赐下银戒尺一把,盼多自省。又赐了两个姑姑,一个姓张,二十九岁。一个姓李,二十七岁,皆是武艺高强、办事麻利的。
众人谢了恩,英王妃赠给高飞一把银酒壶、一对银酒杯,说是请高总管喝喜酒。杨依依也给了高公公一大包姜糖,两包奶糖,说是请高伯伯吃喜糖。高总管是个通透人,自然给英王家面子,笑眯眯地接过来。临走向杨依依讨几幅年画,几本黄历,说留个纪念。
送走高公公,老夫人到了待客院,坐了中间的大坐床。家里的子孙们都排好序,给她行礼贺岁。老夫人笑着,让身边的陈妈妈与林妈妈给众人发了年礼。家里的下人分了三六九等,分批在院子里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也叫人按例放赏。
英王妃、李夫人与杨侍郎夫妇受了子侄们的礼,也给两府的子侄们发了年礼。两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杨大小姐私下还专门给杨七送了上好的伤药,还有一对小兔子花样的金发钗贺岁。
朝食前,杨侍郎领着侄儿们先给待客院里的祠堂的供几上摆了供品,上了香,磕了头。回到待客厅,案上摆了偃月形小馄饨,煎黄米年糕,枣糕,素蒸饼,整鸡,整鸭,整鱼,一盘蒸五花肉,一碗羊炖萝卜,一碗牛肉汤饼。四样果子,四样点心。众人齐齐坐下,吃了正旦第一餐。
老夫人见多识广自然心性沉稳,虽然与孙女刚弄得不愉快,脸上却不显。英王妃因为皇后赐婚的事,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杨芙也开心,打扮更是精心。杨依依得了银戒尺和两个武艺高强的能干姑姑,心里更是高兴。长房其他孙辈也都带着微笑,说的是奉承应景的吉利话。
五房一家几口各有心思,除了不知事的杨蒿,他是真高兴,硬要赖在杨七身边,缠着要点心糖果。杨侍郎心里是怏怏不快,昨日在宫里丢了面子,受了皇后一顿训。而且,杨七做了几件大事,老夫人知道,兄长知道,侄子们入了股。外面不但与李家合作,连皇后都参与了,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本来想打这丫头一顿,再问清楚那几件大事的情况。偏皇后传下口谕,还赐了银戒尺和两个武艺高强的能干姑姑,倒不敢下手了。
陈氏看到女儿头上的白绷带,有些摸不清楚情况。依依能出席年宴,估计也没大碍。知道女儿受皇后娘娘赏,这是好事,她脸上有光,心情不错。
杨荀与杨茭却是恨地咬牙根,满脸怒意,恨不得撕了陈氏母女。只是上头压了个皇后娘娘,匆忙间不得下手。
吃过朝食,众人要去宫中贺岁。老夫人让各自去准备,专门点了让陈氏去,一会就出发。陈氏第一次进宫,心中忐忑。
杨依依让红绫给陈氏换了一身青袄红裙,袄上是陈氏自己绣的兰花图。这兰花图共六幅,两锁骨处各有一幅圆形的兰花图案,胸腹部对襟正中是一幅圆形猫戏兰花图,背后是一幅大的兰花舞蝶图。两个肘部也各有一个小些的圆形兰花图案。裙子是正红无花的。杨依依指挥着红绫给陈氏梳了百合髻,戴了一朵浅粉色纱堆成的的百合花,插了三只百合花样的金钗。杨依依又给陈氏化了一个大气的妆容。粉白的面容,弯弯的柳叶眉,突出的眼妆,线条柔和的唇妆。
杨依依看陈氏有些紧张,站到她身边安慰:“母亲,不必紧张,大大方方的。您是侍郎夫人,外命妇是应该为帝后贺岁的。只是以前父亲故意压着你罢了,这是我好容易为你争到的机会。为了这个,我头都磕破了。”
陈氏摸摸杨依依头上的纱布,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色,又点点头:“我听你的。可是,我从来没进过宫。有些胆怯,心直突突,不知道要说什么?该做什么?”
杨依依道:“您就站在祖母身后,大伯母站左侧,你就站右侧。跟着她们走,随着祖母与伯母行礼,所谓礼多人不怪。如果皇后问你什么,你就如实答复。帝后喜欢佛理,你不是标榜自己精通佛理吗?就往这上靠。最好别提家里的窝囊事,上位者不爱听。皇后如果问你书法、刺绣、绘画,这是你擅长的事,就认真地把自己知道地说了,不懂的就说不知道。对了,你不是抄过《弥勒下生经》,画过一幅《弥勒净土婚嫁图》,这次就送给皇后娘娘吧,都是女人,也都喜欢佛法,她指定喜欢。”
陈氏点点头问:“如果我说不懂,帝后会不会看不起我?”
杨依依道:“帝后不是一般人,那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看不起你很正常,不必往心里去。他们都是大智慧的圣人,也不会奢望别人什么都懂,无所不能。你只要不卑不亢,必得帝后喜欢。你到底出身农户,娘家没有底蕴。你的那些才华,都是通过你拼命练习才得来的,并非天才,也不至于到名家的地步。转头想想,杨家是宗族成员,你丈夫是工部侍郎,你自己儿女双全,哪里比别人差了。人各有所长,不说远的,就咱们家,英王妃不过是出身略好罢了。她会管家,你在娘家也能管家。她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你却身材修长,五官俊秀。她书法寻常,你却高她不少。她不会绘画,你却画绣俱精。”陈氏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心沉静下来,有了底气。
老夫人与英王妃按品级穿戴整齐,携了陈氏、杨芙。男子中,杨侍郎携了杨芮。一路上,英王妃不住眼的瞧陈氏,心里五味俱全。她是看不起陈氏的,乡间出身的农妇,又是填房,有什么资格进宫面圣。可是人家有个能耐的女儿,帝后面前也敢替母说话。在皇后面前一通白话,再磕几下头,皇后就点名让带着她娘,谁敢违背皇后的意思。
老夫人看了陈氏一眼道:“你今日的打扮,倒是别致。你第一次进宫,不要紧张。宫里的礼仪,你应该还记得。以前你刚进门时,我让人教过的。”
陈氏点点头:“母亲放心,我不紧张。我虽出身农家,见识有限。但我国一直以农为本,并不低贱。况且嫁夫随夫,我夫君是工部侍郎,妻随夫荣。我自己才貌又不算差,如今儿女双全,并没有比别人差什么。”
老夫人听了这话,看她一眼,有些意外。英王妃听了这话,心里却很不爽,别人是谁呀,这是内涵自己吗?
英王妃皮笑肉不笑地道:“弟妹真是好命,有个能干的女儿。昨日在大殿上,当众诋毁父亲和姐姐,还挨了茭茭一巴掌,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后来借着挨了打,在帝后面前一通白话,磕破脑袋,害得父亲挨了训示,姐姐受了罚,可把家里那点子丑事弄得人人都知道了。你那女儿在皇后娘娘面前,一点不害怕,与娘娘分辨道理呢。还夸你书法好、绘画好、刺绣好,皇后娘娘才要见见你。”
陈氏道:“我又没在跟前,不知道详细。依依从小是跟老夫人长大的,是老夫人言传身教。大嫂夸我,我可是愧不敢当。要说好命,还是大嫂命好。光出身就甩我一条街了,只是咱们既然嫁到一家子,不论出身品貌如何,最终只能论个妯娌姐妹就是。”
英王妃气的够呛:“我可算知道,七姑娘随谁了,一样的牙尖嘴利,一样的自命不凡。”
陈氏笑道:“女儿随娘,这是正常。自命不凡不敢当,皇后娘娘的口喻我也听了的,夸我的依依本性聪慧,心高志远呢。”
英王妃道:“是呀,还赐了银戒尺,那可是个好东西,最是提醒人要修德自省。”
陈氏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是皇后赐下一顿打,一顿罚,也是光荣的。不相干的人,皇后才不理会呢。”
老夫人道:“你们两个闭嘴,让我清静一会。”
正旦日,京中各臣属一早进宫向帝后贺岁。也有外邦驻京使臣进宫朝贺。一波一波的,没有停歇。
老夫人是宗室的老人,辈份大。也知道情况,就来的较晚。一到宫里,就有人引着先上了殿。老夫人领着两位儿媳、大孙女向帝后行礼,恭贺新年。帝后很高兴,让老夫人携英王妃坐了右边首席。皇后让陈氏上前来,上下端详了一番。笑道:“昨天听你女儿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俗。你这衣裳的图案很秀雅,是自己绣的吗?”
陈氏又行了个礼回:“回娘娘,是。臣妇平日喜欢刺绣,闲来无事自己绣的。”
皇后看她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就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陈氏答:“娘娘,臣妇第一次入宫,不敢空手而来。我出身农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进献。听闻娘娘精通佛理,这是臣妇亲手绘的《弥勒净土婚嫁图》。”说着,双手托举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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