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关灯睡觉。眼皮太薄了,要是开着灯,就能透过眼皮看到悬于头顶的刺眼的白光。泯芳醒了五六次,又接着睡过去。最后一次醒来前,她意识到旁边有人在给自己打扇子,她立刻握住那只给她扇凉的手。
盈满房间的,是从不吝啬,不请自来的黑暗。她只靠那手上的寒气就辨别出坐在她身边的人是鱼肠。泯芳淹进失望里,又很快浮起来,她问:“现在能开灯吗?”
鱼肠起身去开灯,她借着这个空档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将近三个小时才天亮。鱼肠走到门边的开关前,灯光将黑暗赶到门外,也照亮了屋里堆在一起的箱子。
那些是周引练的东西,本该像周绦那样由她亲口交代要留给谁。周绦把东西都留给了法器司狩,由司狩带回拂尘榭里,但引练没有跟法器见面,定然不会把遗物给她。
师祖说,就交给掌事的泯芳处置吧。
泯芳抬头,目光凝在那页来不及翻过的日历上,日期停留在周引练死的那天。泯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一个晚上连续醒来那么多次的,要是每次都睡足了一觉,醒来就算过了一天,凭她这几日惊醒的次数,时间就能拉长到足够让她淡忘那天的事情。
那堆东西里有几天后她生日时要喝的蜜瓜味牛奶,有泯芳在几年前除夕夜宴时送给她的头绳,有日后考核要用的细毫笔,有印着海滨城市风光的旅游册。
周引练的遗物不能留在院子里太久,下一个转世会在九年后出生,师祖下令要把这个院子打扫成从来没人住过的样子,她还是想用对付引练的那一套。
从未失算的微生前辈说,师祖活不到下一任转世出现的时候了。下一任师祖果然是葛附师姐,她继任师祖后就不必再管旁的琐事,也再不用以前法器。她要把镜真传给泯芳,让泯芳接替她的位置,做学堂的掌事人。
当时鱼肠也在旁边听着,泯芳不会用剑,换掉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泯芳却说:“我怕是换不了了。”
葛附师祖说:“怎么呢?”
泯芳恭敬地回答:“我做不了掌事。”
师祖像是不信地笑了笑,她叫泯芳抬起头,说:“你怎么就知道你做不了呢?我和微生都觉得你能成。”
泯芳摇头:“不行了。以前或许能成,现在不成了。”
微生汴站起来想说话,泯芳继续说:“师祖,我做不了掌事,也管教不了孩子们。就让我和鱼肠守着吧。”
师祖和微生汴都怔住了。从那以后,泯芳不再过问枕棋氏诸多事宜,也不常回到学堂里。她不和大家一起住,跟鱼肠住在山门附近,像是故意留在那里守门。
遇到孩子们说起短缺,她依旧慷慨解囊。就这么随随便便活了几个月,山上新来了一个叫姬箙的孩子。被带到枕棋氏的,大多是四五岁已能懂事的人,婴孩时期被带来的,大概就是枕棋氏提前观测到的转世者。
但姬箙不同,她是师祖在平息一场祸乱时无意间救下的,没有亲人,就只能带上山了。姬箙被抱到泯芳的面前,就像曾经缩在襁褓中的引练出现在她面前。
遇见引练的时候,师祖说泯芳年纪小,恐怕抱不动摔着引练。这一次,葛附不由分说把姬箙塞到她怀里,说:“我和微生都不会带小孩,还是你比较有经验。”
姬箙八岁选专业的时候,很有主见地选择学布阵。她说,师姐学阵,我当然要和师姐学一样的。
泯芳听的时候有一刹那的分神,当姬箙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就想通了。这与当年的那个约定无关。
“泯芳师姐不肯接受镜真,过了几年,镜真就落到我手里了。”法衡笑着拍一把身后的铜镜,调侃道,“这家伙肯定是惋惜死了,泯芳好性格甩我好几条街呢。”
她扶着铜镜高大的木质装饰雕刻站起来,视线对上渺渺:“引练死的那天你不在现场,泯芳看见她跳下去,病了快半个月。你该不会看不出来泯芳记恨你吧?”
渺渺强作镇定道:“她恨我是情有可原。”
法衡又问:“那你觉得微生老师恨你吗?”
渺渺避免与她目光相对,低头说:“不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微生老师对你没有恨。微生老师和师祖虽与周绦师姐相交,但她们不会觉得她的不幸是你带来的。”说到这里,法衡停顿了一下,“而泯芳和姬箙不同,周引练和周锦是泯芳看着长大的,她能假装懵然不知周引练死期将至,当然也能假装对你并无怨恨。只要她咬死不认,凭她的言行,你看不出什么。”
她缓缓走到阮芗身边,多渺渺说:“姬箙师妹年轻,又出众又骄傲,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她的师妹带走的。她讨厌你,却不能拿你怎么样,因为一旦对你动手,得罪枕棋氏不要紧,可视若珍宝的师妹因此恨她,那就不行。阮芗师姐真是可怜,替你挨了这么多年的打。”
阮芗流泪说:“都怪我,我交友不慎。”
法衡绕过阮芗,最后停在呆立着的周锦身边。
法衡搭上她的肩膀,道:“这些话视你为同僚好友的微生老师和师祖不肯说,一心维系你人前体面的泯芳不肯说,一点错处都不能显露的姬箙不肯说,只能让我这个对周绦周引练周锦都没什么感情的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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