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个孩子,那个夭折掉的女婴,也是在一年前的今天出生的。
将心比心。这才是她送此虎头鞋的根本原因。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
停下脚步,闲梳院赫然出现在眼前。对着紫禁城里这扇唯一敢对君王关闭的宫门,他竟驻足怅然。
一阵秋风拂来,灯笼的火光变得扑闪摇晃。周围沾染着寒露的草木轻吟出沙沙作响的叹息,一片枯黄的叶子掉在了胤禛的头顶,取下落叶,握在掌心,男人只感到叶片上激灵着丝丝气息一直钻到了他的心底。
恰在这时,又一阵大风扑面,把灯笼吹熄,胤禛双眼陷入黑暗前只听到常喜发出的一声“哎哟”的惊叫。
☆、CHAP118 心惊肉跳1
“万岁爷……刚才……刚才……那阵风……好是古怪……非但吹熄了蜡烛……还把奴才这半边脸刮得……哎唷……”
常喜捂着脸刚想大叫,嘴边却是猛地被胤禛捂住。一向行事谨慎的他并不想让今夜自己的到来弄得人尽皆知。然而,出乎意料的事仍是发生了。顷刻间,摩擦在小太监的一边脸颊的手掌,微微抖动。胤禛被掌心间的触觉所惊愕!
没有一种风能把人的脸立即割裂。即使关东黑土地上的嚎啕北风,也没有这个魔力。
安慰地拍了拍小常喜的肩膀,胤禛皱紧了眉,遂让他伏□体,好让自己踩着,翻过闲梳院的墙头。
对于这个做惯了的动作,小太监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忍着脸上的疼痛,他弯下腰,蹲在了主子的脚边,在闷哼一声承接住背上的力量之后,他双腿微颤,稍微向左右两边分开,双手卡住脚踝边的骨头,脑袋伏低,掌握住身体的重心,深吸口气,紧握住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于是,腰板得以顺利发力,接着,他站直了身体,双手该抓主子双脚,稳稳地把踩在他身上的男人牢牢顶住。
眨眼功夫,闲梳院里的景物映入他的眼帘。不论是散落其间挂满蛛网此刻却被黑暗淹没的屋宇,还是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矗立在一株高松树下的石桌石椅;不论是地面上被高高荒草遮挡住的青砖,还是门背后拐角处那柄搁置了不知多久的竹扫帚,所有这一切,都是叫胤禛熟悉的,如果不算一座屋檐背后新移植过来的一排桂花树的话。
按抓在墙头,他肘腕用力,翻身腾空越墙而下。拍掉手心尘土,他又朝墙外咳嗽一声,外边的常喜听了,晓得是吩咐着在外守候一个时辰的意思,轻嘬一声算是回复。遂,小太监摸着脸上的伤痕,一边喊痛暗道倒霉,一边狠狠地又重新咒骂起方才的那阵怪风。
直到此刻,在宫内如今混得如鱼得水的小太监仍不知道自己今夜这番倒霉的始作俑者却是另有其人。
那黑影会是谁呢?带着这样的疑问,胤禛毫不犹豫地朝桂花树那处的屋子走过去。那屋子虽然一片漆黑,但里边的人却显然还没休息。
一个让胤禛想不到的声音从门里钻了过来。
“小蝶姐姐,你还好吗?”
听闻此声,胤禛忽而喘出一口长气。之前为之悬高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我在紧张什么?又害怕什么?凭什么该紧张的是我,该害怕的是我呢?该产生这样不安情绪的人是他们才对呀!他心中这样想着,舔着食指,伸手戳破了这屋的窗纸。
顺着小洞往里窥探,李灿英模糊的脸孔在月光的映照下出现在眼前。曾经跪倒在集市上恳求自己施与援手的小男孩不见了。他长高了,也长大了。过于早熟的睿智把五官间隐藏的稚气天真抹平,他看上去完全是个男人了。
一个男孩儿和一个男人呆在屋里的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觉立刻被捕捉到。看到这里,胤禛心头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时,他的视线飘向屋里剩下的那一个人,背对李灿英而坐的人,是她!望着她披散在后背柔顺的长发,瞧着她纤细的腰肢,盯着她腰下坐在凳上半弧般的曲线,先前那种紧张又害怕的感觉又再次把他深深攫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开始在胤禛的嗓子眼加速,屏住呼吸,他想的是她的回答,她会怎么回应李灿英这个曾经与她共赴西北的患难好友呢?
时值初秋,闲梳院里堆满了枯叶。深夜里的它们不受拘束,一片片随风打转,飘摇乱舞在半空中,或撞击地面,或冲向枝头,于挤压摩擦处发出松脆碎裂之声。然而,夜间这小股噪音仍没能打搅到李灿英对面的女人。年小蝶,仍背对着屋里、屋外的男人,没有回头。
屋外的男人见得惯了,倒还能忍耐;屋里的男人却有些着急,从椅凳上站起,走到小蝶身边,蹲□,拉着她的胳膊,拽动她的身体转对向自己。接下来的瞬间,李灿英只感觉呼吸为之一顿。记忆深处惊艳的容颜在眼前复活,望着这位曾被自己称为仙女姐姐的女人,成人后也见识过不少绝色的他再次看呆。
比起共赴西北之时,她清减了许多,一双叫人能为之生为之死的眼睛也就显得更大,苍白没有血色的双唇此刻紧紧地抿成了一线,与攥紧的眉梢配合在一处,竟叫那颗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没来由地狠狠抽动了一下,李灿英情不自禁地抓住小蝶的手。
“怎么不说话呢,小蝶姐姐?难道你没注意到是我吗?还是……还是……我这么没礼貌地……深夜闯门而入……这样唐突的行为……让你感到生气了呢?”
小蝶摇头。看着她弯起嘴角,眉头深锁的模样,李灿英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打扮。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裙,从头到脚,除了手腕上一对磨得发亮的玉镯,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他的咽喉哽咽住,几乎同时,一个错觉侵入他的意识,造成了他对她此刻神情黯然之缘由的误会。
“啊,小蝶姐姐,你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都明白了!你很不开心,你在这破院子里过得很不开心,是不是?”
闻言,原本一直僵硬着神情的年小蝶冲着他望了一眼,微微愣住,嘴边噙着一丝冷笑,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心?不开心?”说完,别过脸,竟是不再看他。
原本预备着接受到热烈欢迎气氛的李灿英霎时呆掉,愣在原地,半天摸不着头脑。而门外的男人却是看得喜忧参半。他喜的自然是小蝶对灿英的毫不在意,忧的却是她哀莫大于心死的心境。但才担忧完,他就立即被她蕴藏在眼角眉梢处的忧虑给激怒。哦,他当然知道,知道她的忧虑所为何来。换句话说,他知道,他明白,现在,撇开今日之不痛快的她,还在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牵怀。而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隐忍两年至今,是时候有个了结。
胤禛依偎靠在门边,正专心凑在窗纸小洞前窥望,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一个身体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望着屋外男人的背影睁大了眼睛。
本来,冷宫闲梳院不像别处宫殿,夜晚其内还有轮岗巡夜的侍卫。究其原因,一来这里关着的都是半死不活被宠爱抛弃的人,身份地位够不上此等被保护的待遇;二来,毕竟这里都是些被帝王遗弃的嫔妃,男女之防实多有不便。但尽管如此,在通往闲梳院前后正门的必经之路的路口处,历代帝王都是设了大内侍卫严厉把守着的。或许,有人会问,皇上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保护这些被废入冷宫的女人吗?其实不然。曾经与这些女人欢好的帝王之所以命人严加看管的原因不是出于公,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作为一个男人狭隘心结的私心——被帝王宠幸过的女人,自然该看管得严密。这些女人,虽然自己不再喜爱了,但也绝不允许她们有再被爱情滋润的权利。对于这一点,或许我们不该仅仅苛责于清一代的帝王,毕竟,比起古之封建富贵大家的夫君,他们能做的只是让这些女人将来的命运来得更加直白,尽人皆知而已。
然而,形同虚设的守夜仍是需要的。闲梳院夜间的巡视之责就被交给了这样一个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老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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