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长安送来补给,与此同来的还有益州人,在镇压巴蜀叛乱中立了大功的巴人甘宁,这个巴蜀汉子,性情豪爽,颇具侠气,由于暂时也没仗可打,每日带着他一众“兄弟伙”,在市井间四处游玩打闹。
他们手中也有钱,看什么都新鲜,连馆陶的梨子,都造了几筐,不知不觉中,竟也促进了几县的经济贸易。
故而冀州的气氛,就愈加祥和了。
扛着牛皮木鼓,扎着头巾的说书人,在这时来到里巷市口,将破席往地上一铺,将小鼓一敲,唱得竟都是新鲜歌谣。
夫妻拌嘴,父子闹架,小儿戏弄,大人玩笑,市井之间,家长里短,在说书人两瓣嘴皮子一张间,真是又亲切又有趣。
也到农闲时候,纵使衣衫褴褛,纵使过冬的衣裳粮食还不知够不够,人活着总还是想要片刻轻松。
大多数人匮中空空,偶有一二喜好戏耍的人家,一碗酒水、半碗稀饭,这都是好的,大多数时候,口干舌燥一天,一口吃都没有。
不过,近来这些说书人学精明了,不知从何处偷得方法,说个几段玩笑段子,必要念一念自家苦事。
或是被占了地,或是被抢了妻女,或是家中大儿征兵一去不回,或是兄弟死于冤狱。
大户人家自然隐去名姓不敢提,总之,自己是孤苦无依,孤寡老头一个,求大家给口饭吃。
这些事本也不新鲜,平头百姓好命自己还没遇着,才得活到如今,但谁没个亲戚故旧街坊好友,十几二十岁上,这些事情,囫囵都能见、听个全。
可说书人前因后果讲得详细,人物依稀像是故人,哭得凄凄惨惨,肝肠寸断,听得人也是低头叹息,也是默默垂泪,也是涕泗横流。
幸运者是相同的幸运,不幸之人,各有不同可不幸,本就是人们的共通之处。
固然,国人常善忍耐,可有时候,也只是缺一个引子。
“情动于中,当发于言,有诸内则形诸外,反之亦然,发诸于外,而动情于内也。”
心中情绪激动,就要发泄出来,同样在情感之下说出的话,也能感动人的内心。
当初荀柔说出这话,提出种种安排,尤其是要求说书人务必要哭出声,哭得越要越加钱时,董昭并不明白,只是出于本能,坚决执行领导分配的任务。
直到他亲临现场视察,在无知无觉中,莫名其妙也同哭一场,哭泣过后,竟隐隐觉得心底放松许多。
黔首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可渐渐风静了,市井间却活泛了,甚至异乡之间的隔阂,在民间也隐隐有消失的倾向。
董昭自己就是拿捏人心的高手,这次却说不出究竟,只能感觉厉害,甚至比荀太尉摆弄冀州士族,更让他震撼。
后者,不过是庙堂那些平衡之道,古来就是,并不新鲜,但前者,甚至不用奖罚,不用财物,如春雨无声,不过几个说书伎人,就轻易摆布他人情绪,而一个人若能掌握他人的情绪,那么离他摆布人的行为已不远。
《诗经》所谓王师采风,是采来给贵族们看的,自来没有精心编排的故事乐曲,演奏给黔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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