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乘提醒她,她怀里抱着的包,可以放到座位底下。
她怀里抱着的,是她和季芳宴花了五天晚上,修补好的两罐云子。
如果说,当年老爸乘坐的公交车太慢了,没办法把这两罐云子,送到石川介身边;怎么连飞机都这么慢,慢得无法越过生者与死者之间的距离?
石川理开车来京城机场接她。
她背着双肩包,拖着黑色行李箱,从人群中缓慢走出时,脸色、唇色,白得吓人。像幽灵。
石川理忙上前两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重重摁在她的肩膀上:“见秋,还好吗?”
庭见秋像听不懂一样,抬头看他。
石川理同样憔悴。从凌晨时分,从谢颖处听闻石川介的噩耗,他作为石川介在华国血缘关系最近的亲属和他最得意的弟子,便一直在操持着他的丧事。石川介在异国长眠,手续繁琐,多亏谢颖等帮着石川理交涉,才把琐事处理完毕。下午,他把剩下的杂事,交给做事细心缜密的高桥依子,驱车来接庭见秋。
“你脸色太差了,一会我开慢点,你在车上睡会。”
庭见秋这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石川理又想从她肩上接过看起来就沉重的双肩包,庭见秋抬手,紧紧攥住肩带,不放。
“不用了,谢谢。”她说。声音轻得掺在机场人潮的杂音之中,含混模糊。
石川理知道她不好受,由着她,领她上了自己的车,一路无话。他不时偏过头去,看她乏力地歪着脑袋,将半边脸挨在车窗上,厚而卷翘的长发垫在无表情的脸下。
她没有睡。一双弧度上扬好看的眼,清醒地睁着,不时一眨。
他从来弄不清她在想什么。
棋桌上如此,此时更甚。
抵达殡仪馆,庭见秋才从高桥依子和石川理处,拼凑出有关石川介生前的最后半年:
石川介此次来华,并不是因为病情好转,身体的健康程度允许他出国。
正相反,四月,世界女子邀请赛期间,他病危住院时,医院告知,化疗对他病情的发展已无任何抑止作用。他只剩下最后数月的寿命。
石川介并不把这件事挂在心上,照旧每日吃药、下棋,研究棋谱,尤其是新冒出头来的、华国女棋手庭见秋的棋谱。
分明是烛火将息的时刻,他却陡然比病重这几年的任何时候都用功。
每日最早抵达棋院用功的高桥依子,在清晨曦光之下,空旷的棋院之中,惊讶地见到久不授课教学的石川介,正在棋桌前打谱晨练。
手握棋子的石川介九段,一点病容也无,蛤碁石落入纵横十九道之间,噼啪有力。
八月末,新一届华日友谊赛启动,久不过问棋坛诸事的石川介,给日国棋院现任的院长,打去电话。几句交谈毕,他面带满意的微笑,从自己的学生里,点起几个,又嘱咐石川理:
“你是我最好的学生。你带着我要给她的礼物,替我去和庭见秋下棋。要下得像我,下得足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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