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子眼中闪闪有光,点点头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大概能猜得到。没有证据之前我不能告诉你。”
张侠义看这孩子年纪虽小,但隐然有威严气势,倒也不敢小看他。他既然说不能告诉自己,自己也就不好追问了。他心里想到:这孩子有两名好手为家仆,又须得动用官府来追杀,就算他自己不是大人物,他家里也当然非同小可。张侠义身为江湖中人本来不该跟官府的人扯上关系,但此刻这孩子孤身一人在自己身边,自己哪里能放手不管。他想了想,问道:“你确定我把你送到镇东镖局,你就能回京?你这生意非同寻常,镇东镖局不一定会接。他们护镖可从来不护人。”
龙公子胸有成竹:“这个无妨。我老师跟我说过他认得镇东镖局主事的叫…叫童…对了,童化金,若是江东有事可拜托镇东镖局的童化金处理。”
张侠义暗暗点头。现在江湖中知道镇东镖局主事的是南宫智。若是那龙公子的老师知道童化金才是镇东的头,那他俩定然是有交情,那就无妨了。此事他本来不想拖累镇东镖局,不过看来这本就是镇东镖局的麻烦,倒是把他给拖进去了。他想来现在官府知道这龙公子就在沉玉,沉玉郡城是不能进去了。若是直接从这里去永州,距离虽短,但沿途定多障碍。他当下拿定主意:“不如这样,我们在山中东行,先去蓝阳,再绕回永州。从此北上大路肯定不行了,如此绕路想来没人能够猜到。”他拍拍身边的雪地,“咱先歇一会吧,道路漫长,得先养养气力。”
龙公子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缓缓走过坐下,此时他累得很也顾不得地上肮脏。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过了片刻竟然模糊睡着了。张侠义见他睡颜可爱,倒也不舍得把他叫醒。孩子依着他睡着哪里能够安稳,只听得他迷糊之间呢喃道“师…父…”张侠义听得真切,心中不由难过:你无论如何还有个师父记挂,可怜我游魂野鬼,师父…师父却是不要我了…他跟张无回分开十年了,此事竟是耿耿于怀。在他心中没有比师父更重要的人了,爹娘虽亲,走得却早,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师父却是跟自己十年相伴,视己如亲生。十年分离那是痛如割肉,虽已是光阴洗涤,但每每想起还是不由得悲切。
龙公子睡得模糊,等他睁开眼睛却是两眼一摸黑。他大惊就要叫起来,却觉自己被温暖裹住,甚是舒服。他定定神,只见张侠义抱着自己在黑夜里潜行,已经不知多久了。张侠义留意到他的动静,说道:“可是醒了。”龙公子咕哝道:“我能走路,你放我下来。”张侠义也不跟他争辩,停下脚步把孩子放下。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孩子觉得有点寒冷,即使是身披裘衣亦是难受。张侠义说道:“忍着点,走几步路就暖和了。”龙公子不甘示弱,跟上张侠义的脚步,过了几刻果然暖和了一点。
“我们现在在哪里?”
“还在山中。”张侠义早就辨明方向,一直东行,他说道:“这大山虽是不高,但东西连绵好几百里,如此赶路大概得后天甚至大后天才能出山。”他见得孩子疲惫惊慌,不忍告诉他这几晚应该都得风餐露宿。住的当然不能讲究,吃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深山之中本有野兽,但寒冬之际鲜有出没,他虽有心要抓一两只野兔山鸡果腹却是不能。
如是走了两天两夜,两人在这人迹罕至的莽莽雪山中赶路。龙公子娇生惯养,从没受过这等苦,亏得他一声不吭承受下来了。也幸亏张侠义在第二天一早猎得一只迷途的兔子,两人也顾不得血腥残忍生,剥了皮就生吃了这可怜的小家伙。兔肉自是肥美,但毕竟有限。到了第三天晚上,龙公子实在耐不住饥饿,就地坐了下来懊恼地说:“我们还赶什么路!都不需要人来追杀我饿都快要饿死了!”
张侠义冷冷说道:“所以说你不知民间疾苦。”
龙公子涨红着脸:“谁说我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前年河南闹蝗,虽然扑灭得早没有蔓延但那里的四象县颗粒无收?”
“我当然知道!朝廷已经下令赈灾,免他们税收了呀!”
张侠义又是一声冷笑:“好一个免了税收!人家连收成都没了,本就没钱交税。连活都过不下去了,还担心什么税收!那年河南人人面有饥色,多少人一天才吃一点糟糠。四象甚至有些人得不到善人救助活活饿死。”
龙公子大怒:“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天不可能闹蝗?人不可能挨饿?饥荒不可能死人?”张侠义面如冷霜,“你在京城当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被饿死的人了。或许你甚至还不知道饥饿为何等的感觉。你以为这一两天不吃饭就是饥饿了么?你可知道那些绝望而死的人长期就是这种感觉?你可知道他们得活活饿了四五天没东西下肚,每天只能喝凉水灌至腹胀,哄骗自己那是饱饭。到头来他们什么都没有,只得诅咒这老天爷无望而死!”
龙公子还是不信:“先帝定国十余年来风调雨顺…”
张侠义打断道:“风调雨顺是不假,但难道还能处处都风调雨顺么?这天地广阔,难道就没有不幸的人么?你在京中享福,可曾听到万民的声音?可曾知道黎民的苦难?”
龙公子张口结舌,却还是不信:“你说得真切,怎知不是道听途说?”
张侠义面露奇异的神色:“若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我也不会信这世上真的有饿死的人。”他闭上眼睛,仿佛那满地尸骨还在面前。年轻的儿子在父母瘦骨嶙峋的尸体面前哭泣,那尸体却还赫然留有牙印,伤口甚至还在冒血…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等景象。四象是个偏僻的穷地方,本来就没多少户,闹了蝗灾之后知县等人早就畏罪潜逃,没任何主事的人。张侠义自己也是机缘巧合路过那里。当年那里已经没多少人还活着了,若不是他劫富济贫,带回众多食物,恐怕那里一整个襄县人人都得饿死。
龙公子摸着还在偶尔发出声响的肚子,想象不出张侠义所说的残忍景象。他混混沌沌地听着,仿佛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多么的残酷。
张侠义继续说道:“而你呢。好吃好穿一辈子了,过着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幸福生活,居然还不满足。现在不过是饿了一两天,却自暴自弃妄自说什么快要饿死的傻话。”
龙公子硬撑着一口气,为了证明什么,逼着自己站了起来跟上张侠义的脚步。
张侠义暗暗点头。
两人又走了一阵,龙公子闷闷地说:“我…我就是想知道民间疾苦。”他听起来像是偷偷哭过,嗓子有点哑,“师父帮我把所有事情都办了。他老说我还小,我不懂,我还不了解一切。我一直以为我懂的,就算不懂,我出来走过一次就什么都能懂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难过地说:“但是…我大概真的什么都不懂。”
张侠义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抱住孩子温温地说:“我跟你说这个是为了让你不要绝望,而不是让你难过的。你可能真的不懂这些,但那不是你的过错。”他直视着孩子的眼睛,“你师父帮着你,是想让你慢慢学慢慢了解。只要你知道这世上人人都有难处,自会对人多有谅解,以后自会办好事情。我不知道你家是什么身份,但也知道必是是京中要人,你以后恐怕也会权倾一时。我只望你别忘了今天所听所见的一切一切,将来多做些为国为民的好事。”
那孩子也看着张侠义,久久不说话,最后坚定地点点头。
雪夜之中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仿佛他们的力量也结合在了一起。龙公子拼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咬住牙关誓不放弃,两人终于在日出不久最后走出了这雪山绝地。远远地瞧见雪原上一条蜿蜒平整的大道,两人不禁不住欢呼一声。
第十五章 秘本出世江湖乱
这一年的江湖真不平静。继大寒夜里陆家堡被屠戮凋零之后,江南武林骤起风波,各大门派追杀金满楼的人,金满楼的人又反击屠戮各个门派。各大门派本以为经过陆家堡一役金满楼在三山等地的势力大为削弱,故此群起而攻之。岂不知金满楼忽然从总坛派出神秘高手,带着金满楼的残部公然对抗各大门派。东方家等势力庞大自然足够自保,但一些相对较小的帮派就没那么幸运了,三山的山中派就在参与围攻金满楼之后被反打一耙,几乎全军覆没,一派差不多两百人就只逃回了掌门和四名年轻弟子。就这深冬里头,江南武林就已经损失了数百位知名好手,其它无名小卒死伤不计其数。这已经是本朝开国以来未有的事,金满楼手段之凶残简直令人发指,树敌之多也是前所未有。
八大门派自重身份,虽然东方嫣然曾经派人诚邀他们围攻金满楼,但八大门派还是按兵不动。他们成名日久,对这类纷争自是不想出头去理。一则若是赢了,他们也不过还是武林巅峰,于本派没啥益处,还不免损兵折将;二则若是输了,百年声誉未免受损——而这金满楼近年吸纳的高手着实不少,谁也不敢说对上金满楼稳赢不输,陆家堡就是很好的例子。八大门派当中自有不少热血青年想要参与对抗金满楼干一番事业,可尊长诸多制肘,也不敢公然对抗。眼看着方才兴起的对抗金满楼的大业就快要毁于一旦,东方家甚至请出了隐居已久的东方无双,用以抗衡金满楼总坛那一众好手。就算如此,八大派对东方家是否能够成事依然将信将疑,不敢贸然出手。
江南的对抗就此陷入了胶着状态。隆冬之际,仿佛连空气也结上了冰,让人难以呼吸。
八大派中禅心剑派在胶海安家,可谓远离江南是非。虽然胶海也有金满楼的活动,两方却是河水不犯井水,相安无事了好长一段时间。禅心剑派的掌门姓蒋,名星,表字启明。蒋启明执掌禅心剑派已有二十余载,是禅心剑派壮年一代之中首屈一指的好手。他的师父早年在西北行走的时候不幸丧于仇敌之手,这才把门户交到他的手上。为此禅心剑派引为奇耻大辱,外人却不知道这一代掌门是死于何人之手。蒋启明也因此事不敢轻易在江湖上走动,未免再生此等事情败坏本门声望,还好他本人成名已久,武功之高武林中人人皆知,否则禅心剑派不免要在八大派中除名了。禅心剑派的老一辈中还有几位耆老名宿尚是健朗,但都隐居日久不问世事了。禅心剑派武功更偏向于佛家,近年修心养性稍微沉静,江湖上也没人敢说他们的不是。只是这个剑派如此就暮气沉沉了,未免让东方嫣然等人感到沮丧。
这寒夜里蒋启明挑灯夜读,不时吟哦两句,甚是惬意。近日江湖上种种恩怨仿似事不关己,无须他再作担心。禅心剑派武功近佛家一路,并不经常与人结仇,他这掌门做的战战兢兢的,也无过失之处。等几年金满楼那势头过了以后他禅心剑派依然是武林巅峰的八大派之一,那只争朝夕的金满楼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必定会消散在时间长河,何须忧虑。他又翻过一页,看到精彩处不由得连连点头称妙。
忽然听闻窗外人声喧哗,蒋启明暗皱眉头。这时候他大弟子冯守平破门而入:“师父!大事不好!”蒋启明呵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处变不惊!处变不惊你懂了吗!”冯守平连连应道:“是,是。师父,云尖寺云大侠被刺身亡!”饶是蒋启明修为到家也禁不住惊喝一声:“什么!”冯守平又再重复一遍:“云尖寺云大侠被刺身亡!刚才小童过去伺候云大侠回房休息,有刺客忽然杀出,小童就此晕倒。待他醒来,云大侠已经没气了。”云尖寺乃是禅心剑派老一代的好手顾嗣珉的密友,也跟蒋启明有深交。他早阵子也在江南找金满楼的麻烦,见势头不对暂时撤了回来。他本想借着禅心剑派威名可保自家性命,谁知道还是被人杀害于此。云尖寺如何想的,蒋启明、顾嗣珉两人固然不知。两人见故交来访只是热情招待,云尖寺已经在这胶海小丘住了四天了,他们也毫不在意,只想这老朋友常住下来多做交流。蒋启明急问:“刺客可曾抓住?”冯守平说道:“我急忙赶来通报不清楚,只是听说已有刺客踪迹,顾太师叔已经赶过去了。”蒋启明知道云尖寺虽然武功不算顶尖,也可说是难得的好手了。刺客既然能杀他,武功必定不低,禅心剑派好手虽多,一时间也不见得能挡得了。他二话不说,扔下手中书本随着冯守平赶将出去。
此时整个禅心剑派都被惊动了,偌大个门派三四百几人各举火把,把刺客围得密实。正中间一名须发皆白的七旬老人正跟刺客过招。蒋启明远远望去,那老人正是顾嗣珉,心中大石落地。顾嗣珉是老一辈的好手,整个禅心剑派除了自己和两位师叔,就数他武功最高。既然顾嗣珉拦住了刺客,那刺客已经是插翅难飞了。来的时候他还担心禅心派里头死了访客,居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那禅心派这个脸丢得就太大了,此刻见众人已经把刺客围住,自然放心了一大半。他凝神看着刺客的武功,吃了个大惊。只见那刺客一身粉红,面容姣美,竟是个年轻女子。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女子身法快捷,武功诡异,竟然不落下风,禅心剑派的耆老名宿顾嗣珉丝毫奈何不了她。
顾嗣珉本来听说自己好友被杀早就怒火高涨,等得拦住那女刺客又发现有几名门人被害更是气愤难平。本来以他武林耆宿的身份绝不会跟一年轻女子过招,但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拦住那女子出手就是狠招打算一招制敌。可那女子身法着实是快,竟然一招刺空了。顾嗣珉还没回剑那女子已经从侧进招抢攻。幸得顾嗣珉武功精湛,一个筋斗往后跳去堪堪避开这下险招。但就此失去了先机,那女子出手狠辣进攻,顾嗣珉妙招频出但都是守势未能换攻一招。禅心派各人虽然围住,但他们武功固然不及顾嗣珉,上前助攻未免碍手碍脚,就算他们一拥而上把那女子击倒也是大损顾嗣珉的脸面。于是几百人只是围住旁观,却没人出手。
蒋启明瞧着顾嗣珉虽然被动,但暂时不露败象,也就袖手在旁。他去到另一位师叔谭嗣异的身边请教道:“谭师叔,这女子的武功颇是邪门,启明见识有限,未能看清门路。”谭嗣异喃喃地说:“紫薇秘本…紫薇秘本…”蒋启明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谭师叔说的可是《紫薇秘本》?”谭嗣异转头看着蒋启明,双眼瞪得大大:“你也认为是《紫薇秘本》么?但这不可能的!《紫薇秘本》早就失传了,那姓吴的也早就满门死尽了。那…那《紫薇秘本》上的武功,是怎么…但,但那身法确实不会错…”蒋启明糊涂了:“师叔说的可是这女子使的是《紫薇秘本》上的武功?”谭嗣异定定神,才看清楚身边的是蒋启明。他轻嘘一口气:“这女子甚是邪门,你顾师叔年纪大了,一不小心可能着了她的妖法。邪魔外道也不需要说什么道义了。启明,你上去替了你师叔吧。”
蒋启明应了声是,抽出长剑跃入当场朗声道:“顾师叔稍歇,让启明来和会一会这位姑娘。”
顾嗣珉毕竟年老,如此酣斗良久正感吃力,也顾不得自己名声地位巴不得蒋启明等人早点上来帮忙,苦在抽不出空来喊话罢了。他听得蒋启明说话,连忙收住攻势,一把剑守得严实护住全身慢慢往后退去。那女子却笑道:“老爷爷输了。”话音刚落,顾嗣珉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那女子曼妙的身子就已经不见了,紧接着身后劲力推来直逼后心。他吓得脸都白了,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快的身法。蒋启明也大为惊诧,没想到那女子会忽然快上许多,也顾不得人家说以多欺少或者以男欺女以大欺小了,抽出长剑疾攻那女子要害,逼得那女子又晃荡出去救得顾嗣珉性命。虽然顾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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