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田野里一条小路。我看见这条小土路,被农民的大车轧上了许多辙。小路两边草儿青翠欲滴,我忍不住用手去抚摸。
四面八方,都是小块的庄稼地,没有合作社归并起来的辽阔田野。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纵览的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景色吗?这是哪一个国家呢?
我继续往前走,这时在我眼前,看见在一块地边有棵犬蔷薇,开满小小的粉红色花。我休憩一会,十分惬意。我坐在树下的青草丛里,很快就躺下了。我感觉到背脊下茸乎乎的地面。我用背去蹭蹭它。我把它留在我的背下,也请求它不要怕把我压坏了,尽管放心大胆躺在我身上。
后来我听到靴子的声音。远处扬起一阵细细的尘土,越来越近,渐渐散淡,透过去可以看见一些骑马的人,都是稳稳坐在鞍上的年轻人,白色的军装。他们越是走近,人们就越能看清他们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盘花的上衣有的扣着金色的扣子,有的敞着;有的只穿着衬衫,有的穿直身袍子,有的不戴帽子。啊,不对,这根本不是正规军,而是些逃兵,游勇,乌合之众!这支骑兵队是我们的!我支起身子,看着他们走来。头一名骑手拔出大刀,举了起来。队伍停住了。
拿大刀的汉子从马背上弯下身,打量着我。
“对,是我。”我说。
“国王!”另一个说,很惊讶,“我认出你来了。”
我低下头,很高兴。多少个世纪,他们都在这里驰骋,他们居然认出了我。
“你生活得怎么样,我的国王?”那汉子问。
“我害怕,朋友们。”我说。
“他们追你吗?”
“倒不是的。更糟,他们在阴谋反对我。在我身边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回到家,房间不是原来的,妻子也换了个人,一切都变了。我对自己说走错了,我就出来,可是,看外面倒真是我的家!外面看是我的家,里面和我毫不相干。这让我犯糊涂。发生了一些叫我害怕的事,朋友们。”
那汉子问我:“你还会骑马吧?”我这时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一匹马,鞍辔齐备但没有人骑。那汉子对我一指马。我把一只脚伸进镫,腾身起来。那马摇晃了一下,但我已用双膝紧夹着马身。那汉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红纱递给我:“把你的脸蒙上,别让人认出你!”面孔一遮上,我就变成了瞎子。那汉子的声音传来:“你随马走好了。”
整个马队小跑起来。在我两侧,我感觉到旁边的人在飞奔。我的腿擦着他们的腿,有时我还感觉到他们的坐骑节奏分明的喘息。我们身子挨着身子,大约这么奔跑了一个小时。后来我们停了下来。还是那个男子的声音招呼我说:“我们到了,我的国王!”
“到哪儿了?”我问。
“你没听到河水哗哗响吗?我们到多瑙河边了。这儿,我的国王,你安全了。”
“真的,”我说,我觉得自己有了保护,“我想摘掉面纱。”
“不能摘,我的国王,还不行呢。你要眼睛有什么用?你的眼睛只会使你产生错觉。”
“可是我要看我的多瑙河,我的大河,我要看看它!”
“你不需要你的眼睛,国王!我来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样好多了。在我们周围,平展展地望不到边。有许多牧场。这儿,那儿,到处有荆棘,有时可以见到长长的木杆,那是井上的提水杆。我们是在陡峭的河岸上,在草丛里。但两步外草就变成沙子了,因为在这儿附近,多瑙河床里泥沙很多。现在,请下马吧,国王!”
我们下马席地而坐。
“小伙子们点火,”那汉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了,马上就要凉爽了。”
我突然开口说:“我想见芙拉丝塔。”
“你会看见她的。”
“她在哪儿?”
“不远。你会找到她的。你骑的马就会把你带去。”
我跳起来,要求马上就去。但一只有力的腕子扣住了我的肩膀。“坐下,我的国王。你应当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我来告诉你她的情况。”
“说吧,她现在在哪儿?”
“离这儿一小时的路,有一间草顶的小木屋,周围有小小的篱笆。”
“好,好,”我赞同地说,心里十分幸福,“全都是木头的。这样非常好。在这所小房子里,我一根铁钉也不想要。”
“对!”那声音接下去,“篱笆是用几乎没有削过的小木桩打的,连树枝的原来样子都看得出来。”
“所有用树木造出来的东西都让人想起一只猫或一只狗,”我说,“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不是东西。我喜欢木头世界。只有在木头世界里我才感到舒适。”
“篱笆后面种着一些向日葵、缎花和大丽花,另外还有一棵老苹果树。芙拉丝塔正好站在门槛上呢!”
“她穿着什么衣服?”
“一条麻布裙,有点儿脏了,因为她刚从牛栏里回来。她拿着一只小小的木奶桶。光着脚,但她很美丽,因为她年轻。”
“她很穷。是个穷丫头。”
“是的,但样子像王后!因为王后是应当不见人的。连你也不能走到她跟前去,担心她被人发现。你如果蒙着脸还是可以去的。马儿认识路。”
那汉子的叙述真动人,一种舒适的困顿向我袭来。我躺在草地上,一直听见那个声音说话,接着那声音消失了。只有水声,轻轻抖动的水声。太美了,我不敢睁开眼睛。但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知道时候到了,必须把眼睛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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