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地站着的宫人们道,他们都依言退了下去。kanshuchi
我的后背靠着床壁一点点滑下来,直到整个身体都无力栽倒在柔软如云的丝衾上。恍惚间,有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琅嬛。”她喉音低沉而深敛。
琅嬛,听到这个熟悉且陌生的称呼,我感到浑身霎时都耸然一惊,混沌迷濛的头脑中像是被人骤然塞进一大把碎冰,碾压着,滚转着,那种近乎冻裂的冰冷,倒是让我很快冷静下来。那是我的另一个身份,不管我内心是抗拒还是接受,命运都会将琅嬛之名强加给我。我不仅是颜卿,我还是琅嬛。
我抬首,看到正是晦奴,念及前事,悠悠舒了口气道:“高嬷嬷刚看出些端倪,幸好及时圆了过去。”
晦奴淡然一笑,神情不以为然。
我慢慢地抱膝坐在床榻上,眼神清明剔透地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真的是姥姥的卜姽婳,扶乩?”
她点头,那样的回答简洁得连“是”都省略了。
我的目光未从她身上移开半寸,冷笑道:“既然是姥姥调教出来的姽婳,身一上的功夫理应不俗,为什么你会如此不济,那日就连紫嫣都招架不住。我知道紫嫣同我一样,年少时未习武,却阴差阳错地从凌波舞中学会了许多招式,后来经人指点方练成武功。虽说胜过寻常人远矣,但到底是比不得姽婳功力深厚。”
扶乩恻然一笑,朝我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皮肤皴裂,指甲根根都透出诡异的黑紫之色,其状恐怖,让人简直不敢再看第二眼,而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欣赏,“武功么?其实同这副皮囊一样,早就废了。”
扶乩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凄冷,我的心陡然搐动一下,纷乱如虫翅地生出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会这样?”
她转过头去,沉吟着,似乎并不想回答。在她要走开的一刻,我忽然上前捉住她的手,那样的触感就像是握住枯萎的落叶,干硬的叶脉历历凸起,而水分完全丧失后的叶子,脆薄得一碰就会碎。
“你是卜姽婳,我记得你以前并不通医术。”我心间一层一层漫上凉意,想到当年药石无灵之际,正是扶乩巧施精妙医术,将性命垂危的我救了回来,空惘的脑中敏锐的一道毫光掠过,难道……难道……
我终于涩声道:“你变得现在这个样子,是跟我有关么?”
扶乩的身影僵滞一下,平日里微驼的背竟是挺直了几分,她背对着我,我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双肩微弱地搐动一下,长长地唤出一声:“琅嬛。”
其实我己是隐隐约约地有些揣测到,却只想听她亲口说,眼下扶乩不肯承认,但看她这样的反应,看来的我的猜测是确信无疑了。
“为什么?”我依然还是抱膝而坐的样子,却莫名地感到累,轻轻道:“我值得你这样吗?”
我与玉笙之间是主仆,我的母亲和姥姥系出伏眠王室,归根结底,我亦是扶乩的主。但玉笙跟我是二十多年相伴相守的情份,情义深厚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所以看到玉笙为我而死,我震惊万分,但到底是震撼多,而不是惊讶,因为我知道,玉笙一定不会背叛我,她会以死来成全对我最后的忠心。
但是,我跟扶乩之间不同,我于伏眠感情一贯淡薄,就算是从前,我与她也并未可以生死依附的深交,纵然是为主尽忠,她也断断没有理由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我眸色宁远,如若天际衔着一帛清浅的流云,稀薄得近乎一种坦白和认真,说道:“扶乩,可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她的双手颤巍巍地捂住了半张脸,像是在极力地克制着,“琅嬛,你不要再问了,一切都是我甘愿的。”
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嘴中呓呜出的声音带着一丝软弱的恳求,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再回想当年,她容颜清冷素丽,精通龟甲,眉宇间自然流露出高华洁雅的气质。
最终,我还是无奈地摇头。
颜倾天下 荆棘蒙笼路难行1
秋雨凄清,琳湿了太液池最后一拢残败的荷花,叶子簌簌地落,转眼又到菊花盛绽的盯候,在宫苑中开得如霜似雪,铺粉凝紫,管状长条的花瓣手爪般蜷曲着,包裹住正心的一从娇软艳丽的姚黄。秋凉霜重时的菊花,不是香味馥郁的花卉,清冽的气息近乎透着一股草药的微苦。
我想起当年在集州的日子,那年的暮秋,奕槿曾赠给我父亲很多菊花。我的父亲拜相之前,担任过太子太傅一职,名分上是奕槿的老师。好像就是那一年的秋日,在爹爹的书房外,当着粲然若锦的菊花,转首间,就猛不防地遇见。
一别已是十数年的光阴,记得当年还是未谙世事、惜稀无知的闺阁少女,生活在父母羽翼的庇护之下,无忧无虑,满怀绮丽而明媚的心事。假若知道今后会走到这一步,是否一开始就不应有任何交集。
奕槿对我心灰意冷,禁足的日子里,他一回都不曾来看过我。冰璃宫儿经荣宠沉浮,终于在宫妃们喧杂纷乱的口舌中,渐渐地在尘嚣中沉寂下去。
奕槿与我疏远之后,却是与灵犀明显亲近许多。上官婉辞师承谪仙人清虚子,她容颜出尘,秉性慧心,精通道教经典。如此一来,同致力道学的奕槿更是志趣相投。
在宫中上一辈服侍的嬷嬷们大抵都感慨,这现在的灵犀夫人活脱就是当年的薛贵妃。想当年,薛贵妃因谙熟道极,深获丰熙先帝信任。先帝在晚年之时,尚道近乎到了佞道的地步,而薛氏贵妃更是一人专宠,六宫形同虚设,就连皇后想要面见圣颜都难。
而灵犀夫人较之当年薛贵妃,论宠爱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宫中常有议论,眼下这宸妃失宠,“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移去了甘露宫,而冰璃宫中正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我的失意与落魄,愈加鲜明地反衬出灵犀的风光和得意。而此时的后宫中,一袭银线勾勒五茎莲花的银灰色道袍,己经完全压倒了这三宫六院的婉紫嫣红。
想当年,丰熙先帝推崇道学,为召清虚子做大胤国师,不惜耗费重金,大兴土木,修建道观,赐予其居住,道观镶金错银、披珠戴玉,规制恢宏壮丽到难以描述,气势丝毫都不会逊于皇宫。此外,丰熙先帝还令膝下的每一位皇子,在幼年时都要在皇家道观寄居一段时日。大概是因为先帝的缘故,奕槿自幼耳濡目染,道学对他亦是影响深远。
也许是因为意趣相合,奕槿对灵犀的宠信,一时间也到了阖宫侧目、无以加复的地步。奕槿除朝政之外,终日与灵犀在一道,或是钻研道学精奥,或是同往皇家道观膜拜,观摩历代圣器。有时兴致下来,居然也同当年的先帝一样,与灵犀一起留在道观中修行,一连数日不返回宫禁,于此诸事,不胜枚举。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