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低头怅然若失,愁眉不展,略有戚戚:“自素月怒闯瑶花斋迩来,我总觉宛陵与我们生分疏远了好些。你且看她,总那样面带愁容,好像即刻要泪下。她心中愧疚竟这样深!”
闻言长长叹息,韫姜唏嘘不止,惆怅满怀:“她心结未纾,我也不想强与她亲近,反而落了刻意。不啻她心里更难受,我也觉着尴尬。虽然面上仍是和睦亲近,相视一笑不在话下,但心里确实硌着不适。她只有上一回陪着你来了一趟,而后再没了。我想着总要寻个时机与她促膝长谈才好。”
登时相对无言,空留怅惘无奈。
侯着余下人陆续前来,贵妃姗姗来迟,盛装奢华,一身水红蜀锦缕金丝攒坠珠宝襦裙,宽袖随风,流光溢彩,满头珠翠金玉,琳琅昳丽。
她的光彩夺目瞬间让座下诸人皆是黯然失色、自叹不如。贵妃总是美得很自在、很霸道,像如火如荼开满了山坡的红色玉英一样。
她虽为东道主,但碍于位份,首座仍让与皇后坐了,不过她尊为贵妃,依礼坐在皇后之旁,相比之下,皇后既不妩媚也不多姿,但在气度之上却更胜一筹。
宫娥鱼贯而入,上酒布菜,笙箫歌起,舞姬身段婀娜,蹁跹起舞。众人起身举酒祝贺,贵妃欣然应酬。觥筹交错之间,暗波涌动。
贵妃举起青花瓷酒杯朝着韫姜略微示意,道:“裕舒夫人也来了,可知本宫好大的颜面,还能请的动裕舒夫人。”
韫姜勾唇轻笑,见她举袖掩面一饮而尽,道:“以茶代酒,祝贺贵妃大喜。”说罢起身亦喝了换来的茉莉花茶,她重又坐下,好整以暇道,“凭是何人,能不来沾此等大喜?贵妃娘娘最抬举臣妾,将臣妾说的那样不近人情,眼高于顶似的。”
“怎么,本宫说的不对吗?裕舒夫人不是一向娇生惯养,比旁人更金贵许多,故而自视甚高,自命不凡的吗?”贵妃不依不饶,接着说,“否则怎生时常称病,闭门不见人?说到底是瞧不上咱们。”
“可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贵妃娘娘如今母家前程似锦、荣耀满门,可不就满面春风,最爱打趣,专爱说这些玩笑话。”韫姜伸手拨了一把垂在耳边生凉的合浦南珠,四两拨千斤,并不欲与她纠缠不清,多费口舌之争。
贵妃睥睨她一眼,心中暗啐她狐媚狡猾,面上只转了话口去与谢婕妤说话。
皇后却微笑说:“裕舒夫人的这对合浦南珠耳环却十足好看,本宫也许久没见过这样好成色的南珠了。它也衬得起你,显得你肌肤莹白盛雪,很是瑰丽漂亮。”
韫姜闲闲道:“多谢皇后娘娘夸赞,这耳环能入了皇后娘娘青眼,挣得一句赞许,也算是它的福气了。”她媚眼一转,盯着贵妃耳畔的一对五爪金蟒衔东珠耳环,笑道,“贵妃娘娘耳边的那对东珠耳环也是极好,看着玉润流光的,可见是二等东珠里的极品。”
贵妃神情有些不自然,以手掩过,直勾勾盯住韫姜,寒着脸色道:“裕舒夫人好眼色。”
皇后坐得离贵妃最近,闲闲一笑,道:“当真是,许久没见过这样温润硕圆的二等东珠了,真真儿赛过一等东珠。”她的笑容一停,定睛审视片刻,冷冷说,“贵妃,这是一对皇后规制的一等东珠罢?”
堂下乍然讶异不已,登时无声寂寂下来,皆看着贵妃。贵妃转头撞上皇后锐利的视线,不惧不惮:“皇后娘娘就着这暧昧烛火,想是看花了眼,这不过是一对二等极品东珠罢了,哪里是一等的。”
皇后“哦”一声,转过头对着宛陵说:“和婕妤,你极善此道,且过来看上一看。这到底也是事关后宫礼数的大事,少不得谨慎些,万不能马虎了。”
贵妃不慌不忙地昂头瞪了宛陵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附和说:“是呵,和婕妤你且过来看一看。”
宛陵仿佛从贵妃的笑容里看到了洪水猛兽、魑魅魍魉,吓得连忙唯唯诺诺上前虚虚看了两眼,便别开脸说:“回皇后娘娘、恪贵妃,是、是一对二等东珠。”
皇后为宛陵的胆小如鼠气得脸色一惊变,但转瞬恢复往常温和之态,只不着痕迹悄悄儿递给韫姜一个眼色。
韫姜会意,出声说:“想是灯火太暗了才闹出这一场玩笑来,还不来人去剔了灯芯儿。”她又说,“和婕妤,你不是素常最喜欢金玉之器吗?倒要趁此良机好好欣赏一番,毕竟只有贵妃方能得此佳品,换作旁人,岂有此等福份之事。”
林初默然抓住韫姜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密密出了一层的冷汗,她抽出丝绢来替她温柔拭去,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韫姜的心突突乱跳着,下意识用力拉紧林初,她低下头道:“宛陵太过畏惧贵妃,她的心病根深蒂固也是有一份这个缘由在,她要克服这份恐惧。”
宛陵恍然回头看韫姜,韫姜复又抬头迎上她惶惶然自危的目光,微笑颔首。
宛陵悬吊不安的心仿佛安顿了下来,她咬紧牙关,压制住了战栗的双手,接过皇后命人奉上的桐花烛台,就着烛光仔细端详许久,心中骤然一惊,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这是一对一等东珠。若非精于此道者,寻常难以辨明。如今臣妾细心观之,方才察觉。”
贵妃瞬目间怒发冲冠,但很快冷静下来:“可知寻常人难以辨明,臣妾也是一时走眼,看错了成色。”她气定神闲地从耳上摘下耳环,并不慌乱,只呈给皇后说,“现下便借花献佛罢,献给皇后娘娘罢。”
皇后解颐微笑:“到底一场误会,坏了你的喜事才是不好,都坐下继续喝酒吃菜罢。”说着命人收了,对着贵妃道,“这几年东珠大不如从前,盛情难却,本宫便收了。”
出了此事,贵妃兴致阑珊下来,喜色减半,大有不豫之色。挨到了亥时处,暮色沉沉,也就都散了。
韫姜出了奇华阁,回头一看,只见隐在暮色之后的一个人影渐行渐近,再一细看,竟是皇后身边的澜儿。澜儿给请了贵安,韫姜会意,只叫林初偕同宛陵一道回去。
兀自随着澜儿转至一僻静处,她细细看了,只见皇后站在一株槐树下,影影绰绰,倒不甚容易察觉。
她恭敬问了安,皇后只说免礼,又道:“可惜了,到底留下破绽。”
“怕甚么,皇后娘娘知消来日顺嘴儿给皇上提上一句,量她是否看走了眼,落在皇上耳里,终归存个心思。前朝陆王之乱,多少骇人,又是一个警醒。皇上不能不防着,也最忌讳这个。”韫姜抬头看一轮莹光朦胧的月盘,四周漫天洒落的星子。
皇后并不回答,单是冷笑一声提裙走了,韫姜望着她的背影,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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