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白色石瀑布与彩石壁之间,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容纳穆明珠与齐云两个人的确是太狭小了些。
穆明珠一入内,两人便几乎是贴着脸相对了。
齐云后退一步,脊背抵到了石壁夹角处,微微偏过头去。
两人不是第一次在此相对,上一次来的时候,外面是重重的追兵,焦府还未拿下。
彼时纵然有迷烟的作用,哪怕是亲吻之时,穆明珠所想的还是扬州之役。
此时却不同,扬州城之围已解,秘库之中都是她的兵,石瀑布外不闻一丝脚步声,狭小石壁之内,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与她手中火把燃烧之声。
因空间狭小,那火把燃烧不畅,时明时灭。
穆明珠便随手将火把在石壁上灭了,眼前顿时一阵黑暗。
穆明珠笑问道:“怎么提前走了?后面的歌舞还不错。”
黑暗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亲切。
齐云见她灭了火把,因一时的黑暗看不清彼此,反倒少了些难为情,抿了抿唇,低声道:“臣职责所在,当来巡防。”
两句对话之间,两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火把灭掉后的黑暗,在彩石壁五彩斑斓的荧光中,再度看清了对方的脸。
齐云原本是借着黑暗在看穆明珠,忽然与她目光一触,知她也已经适应了黑暗看来,心中一跳,佯装无意般让自己的目光从她面上淡淡挪开。
穆明珠轻轻一笑,摸着湿冷的石壁,选了一处稍微干爽的角落坐下来。
齐云看她动作,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坐下来。
穆明珠歪头看着他,笑道:“你今日不是在审陈立吗?怎么有空来赴宴?”
齐云睫毛轻眨,他的确是中途寻来的,因得知她赴宴的消息,可这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见她还等着回答,默了一默,道:“萧郎君命人来请,臣不好回绝。”
“哦?”穆明珠并不是很相信,她印象中的齐云,可不会为了给萧渊面子而参与一场宴会。事实上,她从记忆中搜寻,从前在建业城中,齐云唯一会出席的宴会都
是国家层面的场合,他曾私下参加的小宴,据她所知,竟只有一场——就是宝华大长公主在马球场上邀请她过府玩乐那次。那时宝华大长公主问到一旁的齐云,他竟出人意料地应了下了。并且那晚她离开宝华大长公主府之后,齐云一路跟在她后面,直到夜里朱雀大街起了火,他便入了公主府警示火情,正遇上她与林然在一处。在此之外,所有的私宴主人家都不希望看到齐云出现,因为他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座有人要倒霉了。他就像是报丧的乌鸦那样,在建业城中不为人所喜。
从前穆明珠也是其中的一员,哪怕是在前世见他为给她报信而死之后,她脑海中对齐云根深蒂固的印象仍旧没有改变。
偏见已经太深。
齐云的阴冷、残酷与睚眦必报,是建业城中人尽皆知的。
这一趟从建业出来到扬州,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她对齐云的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借着彩石壁幽幽的光,穆明珠歪头瞅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就坐在离她不足一臂之遥的地方,纵然垂首低眉,仍是掩不住羞涩与恼怒;哪怕神态中藏不住,口中的话仍是倔强不肯服软。
这是多么生动的少年郎呐。
她从前怎会认为他老成阴险?
穆明珠轻轻笑起来,没有当下就拆穿他,顺着他方才的话问道:“陈立审得如何了?”
齐云听她问起正事,稍微不那么紧绷了些,低声道:“他认了与谢钧来往之事,当初是接了谢钧的手书,这才能一夜之间领兵赶来。只是谢钧做事缜密,所写的手书由谢家亲信送去,又由亲信带回来了。如今虽拷问出来,没有佐证,也像是陈立的一面之词。”
穆明珠道:“母皇信服你的手段。若是能将陈立带回建业,你把拷问出来的内容呈送母皇,能让她信一分也是好的。”
齐云抬眸看向她,道:“陈立活着回建业,对殿下很不利。”
陈立是扬州之役的当事人,他最清楚对战前来穆明珠放出来的“故事”,那是明目张胆违背皇命的。
穆明珠淡
声道:“无所谓。”她触怒母皇,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多一个陈立、少一个陈立,影响不大。
如果能向母皇揭露谢钧的真面目,哪怕只有一丝,也值了。
“当然,谢钧能诡辩之处也多。”穆明珠心里很清楚,谢钧做事情从来是谋划万全的,哪怕陈立活着到了母皇面前,也不算是拿住了谢钧的错处。甚至,如果谢钧知道陈立还活着、而且在她手中,他很可能会抢先上书给皇帝,说当初是见扬州城中动乱,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因此立时写信告知陈立、高阳二人。当然,这对于谢钧来说是下下策了。
“等到谢钧知晓陈立在我们手中……”穆明珠思量着道:“以他对焦道成的手段,多半也会将陈立杀人灭口。最怕他不动,只要他动,必然要留下痕迹。”她推演了片刻,一直不闻齐云作声,便又向他看去,却见他正定定望着自己,因她突然转眸,他没能及时撤走视线。
两人四目相接,石壁间的空气忽然开始升温。
“怎么这样看我?”穆明珠轻声笑问道,歪头看着他,含了一点逗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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