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季。”姜维打断眼前之人的话。他盯着那双眼睛,双手抱住对方肩膀,一字一句道:“你可以不笑。”
钟会忽然就沉默了。
“士季,我懂的。”姜维轻轻一叹,将对方身体拥入怀里。明明心里不是滋味,却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这种感觉姜维心里清楚。
只是从钟会的叙述中,除了对权势的渴望,姜维还读出了另一种情绪。
不甘心。
不甘于人后,不甘受天命和气数摆布,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
他又想到那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桑叶片,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北伐,这一切难道就没有不甘心的成分吗?即便道路多舛,甚至后果难料,即便身边支持和理解的人一个一个都走得很远,也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姜维知道他能理解这种感情的。这种苦楚和煎熬他全部都懂。
所以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懂的。”
十指交缠,目光相接,仿佛两人的心真的已经贴在一起一般。但姜维却知道,他真实的心中所想钟会不会明白,或者说一旦明白他们这段关系也就到此为止。
本事理所应当的事,也是常要应付的事,姜维却觉得有些恍惚。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温度开始回升,钟会却没有好转,他不由自主用更大的力道握紧了对方的手。
他果然是懂的。钟会想。这次陈述勾起了他很多回忆,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得到的重视和手中的权势一日比一日盛,可是他总是觉得,好像哪里还不够。
永远都不会够的,似乎心底一直有一处地方像个无底洞,从未被填满过。他见过乐綝父子弈棋,乐肇输了便掀了棋盘一直哭,马上便会有人过来抚慰。可他不能这样,甚至是被母亲命令输不得的,不然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处罚。别的孩子还在嬉玩的时候,他就已经早早的长大成人。可是他有时还有梦,梦里他依然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举着满是经史子集的袋子顶在头上,冒着大雨四处彷徨。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是家,只是个房子而已。
直到遇上这个人。年长自己许多,却有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睛。备受期待的,人品高洁的,拥有许多自己从没有过的特质。这样的人,如今就在自己身边,他永远宽容的包容着自己的一切,包括这众人眼里糟糕的个性和那为了往上爬而跌至谷底的流言。姜维总是这样沉默而微笑的,仅仅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种感觉很美好,就像醇酒一般,简直就算掺了毒药也能让人欲罢不能的饮下去。
“……伯约。”
“嗯?”
“明日也来陪我下棋。”
“自当奉命。只是,士季若是又输了,只怕还会掀棋盘。”
“那又怎样?反正……”
“嗯?”
“……你总是会帮我收拾好的。”
说到这句时,钟会的语气尤其柔和,姜维却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然后脑中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不知不觉间,天竟已朦朦亮。
虽说已经没有战事,作为统帅还是要例行公事的去训练场督查。钟会刚一起身便被姜维推回榻上。昨晚睡的晚,现在外面又天寒地冻,士兵和将领恐怕也不会愿意那么早爬起来。钟会身体本来也不太好,由他先行出去看一眼便好。
时间果然尚早,训练场上没有任何人。姜维先行回了一趟自己的府邸,打算将便服换成戎装。
然而打开衣箱,首先不由自主拿出来的,便是这块玉佩。这块勾连龙纹玉佩,是建兴六年的夏天,自己在模拟排演兵阵,火攻骆谷的比试上连胜三场,让众蜀将心服后丞相赐予自己之物。丞相过世之后自己一直带在身上。
献降钟会之后,为防他问询并不常随身携带,只是在午夜梦回,心中焦虑难安时,握住它总能让自己静下心来。而此时,他心中莫名的焦躁却并未减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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