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山较远方的地平线高处太多,因而连落日也要早太多,此刻山脚的人还能受着薄暮的夕照搬张矮凳坐在门槛边上闲聊的时候,山顶只能看着那丹色的圆轮一点点被地平线消磨而去,连带着拖走头顶的姜黄和杏色的云霞,拉上呼啸而上的绀蓝天幕。
白锦低头看看自己,却已经沉没在周遭的灰蓝色里头,只剩个隐约的轮廓。
忽然就有些惶恐起来,在死寂的昏色里独自看天下落日的惶恐,玄綦看这样的落日看了六年么?这时便满心满脑的都只剩下找到他,找那个永远身披玄青色的身影。
地上的路都是黑魆魆的看不见一点光,白锦几乎只凭着一星轮廓摸索着朝前走,暮色中似乎在远处映着一点点的幽芒,是幽灵般的转眼就会泯灭的白色,在夜色中颤抖着,被房屋后的冰丘遮掩了大半,白锦心下虽是怕着的,却更觉得站在原地可怖,便试探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磕磕绊绊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白锦微红的眼里忽然被映了一大片明亮的苍白之色。
因为绕过了冰丘,大抵是在九峰山巅的另外半面,虽然白锦分不清南北却也清晰地明白这里应当是东侧,太阳早在午时便经过了此地,剩下的半日都在缓慢地步入黑夜,此刻本应当是以墨色作底的,却因为空中悬着的璀璨的宫灯而变得如同白昼。
那一盏盏通透玲珑的水晶宫灯并无任何借力,只是这么定定地漂浮在眼前。里头似乎是由银河碾碎了点燃的,白得没有任何杂色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灯光透过那工艺精细毫无瑕疵的水晶的数十重折射,向每一个角落照亮开来,那些灯光又在原本也毫无颜色的冰雪之间穿梭点亮,再次剖开千百道银芒,无数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就在这样的黑夜里生生点出了一方白昼。
十八盏宫灯的漂浮高度并不一致,却成一个圆形围在一起,宫灯内如雪一般最亮的光束都向内照入,投到地面上的那面湖泊之中。湖泊吸纳了这样的璀璨光华,便又映得比任何一盏宫灯都要亮,盈盈地朝外撇开朦朦的蓝色幽光。
白锦一时之间被晃花了双眸,只觉得呼吸都在这样的盛景之中被打乱,成了也不知那一丝光路在水晶、冰雪和湖水之中跳跃流动。不过在下一刻,她的目光便只能落在那面银蓝如镜的湖泊之中。
玄綦是微微侧对着她靠在里面的,此刻墨发散落如碧藻,映着月华般的水光在湖面飘动。湖水刚好浸过他的胸口,露出弧度优雅的锁骨和肩膀。宫灯的白芒把锁骨的阴影投在他几乎透明了的肌肤之上,雪色之中看不到红白血管,只是宛如工艺品一般的窒息的美丽。
他的脸只露出一半,甚至沉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这时便好像是比从前暗淡了一般,可是那样惊心动魄的轮廓却只剩下绝美二字可以形容。白锦甚至能看到一滴水珠,顺着他的额际往下淌去,顺着眉梢路过眼角,在那滴墨色的泪痣上吻过,转而一直走到下巴处,在那个微尖的渡口蓄起,坠成另外一颗水晶,恋恋不舍地跌落,摔碎在冰蓝的湖水上,溅开一点点的水花……
“吧嗒——”
白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乎颤了颤。
只跟着那滴水珠碎在涟漪里头。
白锦的步履明明是僵硬的,明明是被千百重阻碍束缚着的,却又痴痴地痴痴地朝那面湖而去……
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蛊惑一般,就被那盛在山巅中的明月,被那样的极致绝妙的诱惑所摄,只盼着能更靠近一些,近得只有一步的距离,一只手臂的距离,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
“别过来。”那嗓音在湖水的润色之下透着水汽,灿烂的如同琉璃雾花,却生生溅乱了眼前交织的银芒,顷刻沉入湖底。
白锦的脚步戛然而止,冻裂了。
眼前开始有着水声自湖面响起,那嗓音却比水声更要清朗明晰,道:“闭上眼睛。”
似乎是魔障了一般,白锦的心下没有了任何的想法,只能无阻地跟着那道声音的指示,闭上眼睛。
水声渐渐强烈又渐渐低落下去,最后只剩下微渺的一两声,可却似乎有寒气骤然袭来,自脚上缠绵着上升,不死不休一般的。
白锦这才在心底问,为何山顶上四处都凝了冰,这湖里却有流动的水?
这才在下一刻了然,荧蓝光华,九峰圣池。
心下微叹一声,圣池之水,自九峰山巅孕育而出,是为天下圣物,外物之寒无法动摇其一分一毫,只任其自在地为水,大邑行国礼祭祀之时,才会有人冒着苦寒登山山巅,取上一樽。
白锦已经不再去想为何玄綦要在这样的夜里浸泡圣水,为何绝寒的天地对他无可奈何,只是阖着眸子等待。
“好了。”那嗓音似乎离她更近了一分,却在下一刻又飘然远去。等白锦睁开眼来,那人已经穿着妥帖,擦过她的身子向后而去,仍旧是一袭玄青色的单薄衣裳,一如他的名。
白锦便提步跟上他,这才发觉脚下的寒意不知在何时已被驱散,而她却忘记了去感受。
玄綦见她只沉默地跟在身后,这才心中微疑,侧目看了她一眼,心念她倒不是看起来那般痴痴傻傻,也是极其聪明剔透,又是个安分的性子,那到时候……便不会像玄絮那般让他为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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