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兄今日这番讲话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在座诸位女学子受益匪浅,再过个几年,恐怕城南女中能出几个名动天下的才女哩。”
岳博士正伸着筷子夹菜,听了哈哈一笑,朗声说道:“王兄,才女一词,最是误人子弟,请勿复言。以某看来,女人嘛,怎么折腾也脱不开女子身份。才女才女,众人口称的是才,来看的不都是女?任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才比子建、舌如张仪,一旦是个女子,这些再好,也都白搭了。某今日所论,绝非是要培养什么才女。女子读书受教,无非是要辅佐男子,哺育孩儿。故此新贤妻良母一说,与才女旧称差别大矣,大矣!”说罢又是一笑,一筷子火爆腰花进嘴。
在座诸人一时作声不得。虽说他这番见识其实不乏拥趸,然而那旁若无人的狂态却令人不快。看大帅面色如常,只管劝酒,众人不便发作。片刻方有人笑道:“岳博士高见,在下佩服。”岳卢骚道:“哪里哪里。”
大帅抬眼看看坐在席尾的黄万全。瘦小的身子谦恭地缩着,似乎连脸上皱纹都堆叠得贴服,像是无害且模糊的一团影子。他不尴不尬地坐在那里,不时偷眼看看岳博士,但似乎对方也视他作无物,连方才介绍引见之际,都没正眼看过他。
这就太过刻意了。马欣宜暗暗摇头。突然间他失去了不少兴致,脸色渐渐漠然起来。
诸位陪客不知道大帅不置可否是什么用意,只有搜肠刮肚继续应酬。有人谈起了新旧诗歌。这个话题引动了不少人的好恶,不待岳博士说话,陪客们先争辩起来。有说新诗是胡闹,有说旧诗要死绝,声音越来越高。
储德全觉得不是事,看大帅又闲闲地不开口,向着冯参议使了个眼色。冯参议向众人笑道:“兄弟出身行伍,不懂诗歌,不过听各位先生说得这么热闹,兄弟都有点心动了。依兄弟看来嘛,这新诗像是不用凑字儿的,想哪儿说哪儿,比小调还小调,门槛忒低,一听就懂。这旧诗嘛,嘿嘿,念起来真好听,可是说了半天,兄弟也不懂讲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故意说得粗鲁,众人听了,齐发一笑。席间一时冷场,众人都望着大帅,看他是否有散席的意思。大帅却若无其事地问岳博士:“岳先生对新旧诗歌有何见教?”
岳卢骚嗤笑一声:“新诗粗鄙之极,哗众取宠,呕哑嘲喳,何足道哉?那几个倡导新诗的跳梁小丑,作出诗来都浅薄可笑的很。”
“怎见得呢?”
“新诗么岳某深厌之,记得不多,既然大帅垂询,试举一例——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这也叫诗?比三岁小儿的童谣还不如!胡适那厮,写出这样诗来,真该下拔舌地狱。”
大帅点头道:“原来这是胡适博士的大作?”
岳卢骚怔了怔:“正是。”
“原来听人随口唱过,倒也有趣。”马欣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悠悠说道。
岳博士坐在那儿不接话,银盆般的脸如云遮月,像缩小了一圈。储德全道:“依属下来看,这首什么诗,字数嘛,也齐整;韵脚嘛,也在辙,倒跟旧诗挺像。怪不得岳博士记得熟,哈哈,哈哈。”
冯参议跟着问:“这诗叫什么?”
岳博士悻悻地答:“估计就叫什么黄蝴蝶吧。”
大帅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无论新诗旧诗也不能提了什么就叫什么。郑板桥还写‘出门休惊黄尾犬’——难不成那首诗也叫‘黄尾犬’了?”
岳卢骚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板桥先生这句诗我却不曾听说。大帅兵马倥偬,尚能手不释卷,真是少有。”
这时叨陪末座的黄万全老板干咳两声站了起来,团团拱手一抱拳:“瞧瞧,黄某招待不周,大帅和博士都怪罪下来了不是?”冯参议道:“哎哟黄老板,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呀?”黄万全道:“黄某一个生意人,什么湿啊干的只当是说海参呢,谁想到一会儿黄蝴蝶啊一会儿黄尾犬,都关着黄某的本家,怎能说跟黄某无干呢?”
众人哄堂大笑,连不大自在的岳博士也乐了。马欣宜笑得拢不住茶杯,指点着黄万全对大家道:“说得好!咱们吃黄老板的喝黄老板的,借黄老板地头唱戏,以后可得口上积德,给人家留点面子。”众人又是一阵插科打诨,就势散了席。
马欣宜回到将军府已是晚上十点钟,杨雄还在候着他。一见他回来,就迎上前来,随着大帅的脚步,一路汇报着要事。大帅一边走一边回应,两个人都是足下生风,话题越紧要,步子就越快,几个副官在后头连跑带颠,勉强跟得上。至于储德全和冯参议,早就认命地在二道门歇脚擦汗了。
经过操练场的时候,马欣宜和杨雄都瞥到一线光亮。
这么晚了,还有人训练?
大帅停了步子,与此同时杨雄的手摸上枪套。
训练场上射击靶子已经撤掉,拼刺的草人还树在原地。有人提了一盏马灯,搁在一个草人头上。那人隐在暗处,一道风声掠过,草人胸口就插中了一柄飞刀。隔着一段距离,马、杨二人都看得分明,那刀不是普通飞刀,而是一柄大号匕首。杨雄认得出,当即皱了眉。
“大帅,我去看看。”
马欣宜右掌一抬,杨雄停了步。
黑暗中那个人轻捷地走到草人身边,伸手拔刀。刀插得挺深,他自己一下还没拔动,第二下使了劲儿,肩膀微微驼着,肩胛骨都顶了出来。待拔出了刀,他扬起头,额前一绺头发向后一甩……马灯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关小楼。
保安队应该穿黑衣的,他却穿了件姜黄色小褂,衣服有点大,穿着晃晃荡荡的。这边两个人看着他,他自己浑然不觉,垂头望着刀尖。若扎中的是活人,锋刃上该是顺着往下流血?他呆呆地看了片刻,抬起头来,侧了脸,泛起一丝笑意。瘦棱棱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光影分明,眉眼锐利。随后他一闪,脚步轻飘飘地又隐没在黑暗中了,就跟一片秋叶、不,一只黄蝴蝶乘风飞了似的。
还要接着练?
杨雄说道:“这小子就爱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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