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盐鸭架过会儿上了桌,炸得酥脆,最适合下酒。马欣宜这才端起面前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关小楼这当儿到底放慢了些速度,拈了根鸭骨头啃着。又看看大帅,缓过来了似的,心满意足地眨着眼。马欣宜发觉终于可以问话了。
“关小楼是艺名,还是你的本名?”
这话让关小楼愣了愣。
“我本姓关。”
小楼——听起来就是艺名。
关也不是他的本姓,而是哥哥的。
给哥哥起艺名那天,为着郑重,特地请来了位教书先生。先生打量了哥哥一番,说,就叫玉山吧。古书上写的,形容美男子巍巍然如玉山将倾。师傅点头沉吟片刻,问哥哥觉得怎样。他一直守在旁边听,什么巍巍然的不懂,却冲口说:玉山不好,什么山什么山的,倒像是地名。师傅呵斥他没规矩,他仗着自己平日机灵讨喜,也不害怕。弄得先生有些讪讪的,想了想改口说,要么就叫玉楼好了。
师傅眼睛一亮说,这个更好了,响亮,气派,听上去还亲近。先生经这么一夸挺得意,曼声吟哦:天上玉楼——忽然顿住话头不说了。在场谁也不懂,哪里管他念叨了什么。
先生领了钱走了。他缠着师傅说,我也要起名。师傅瞪了他一眼说:又欠我抽你刀坯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挑三拣四的,自己起去!他缩着脖子做出躲的样子………,见师傅心情甚好,又凑上去笑:自己起就自己起,哥哥叫关玉楼,我就叫关小楼。一句话把师傅逗笑了,说这小子倒会省事。哥哥也笑起来说,原来你不愿意我叫玉山,是不喜欢自己叫关小山。他做了个鬼脸。师傅虎着脸说:有本事成了角儿,随你叫去!这样算是不反对了。
如此说来,哥哥的名字也算是他挑的。
关玉楼,关小楼。眼下关小楼这个名字在这里单独提起,他几乎有些恍惚。
他把面前的盘子推了推——一堆鸭骨头挡着,差点没推动。然后他抬起脸来等大帅发落。自然是有个发落的,叫他来,还给他吃烤鸭,总有个名目。就像过去给达官贵人们唱堂会,师傅递上戏单子去,整个班子就屏息静气等那贵人的示下。
可是也不完全像。他并不真的忐忑,也不急于知道答案。他想起从前听的相声,说两个师兄弟给人保镖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抹嘴抱拳一拱手:告辞了~~~~那个了字扬得高高的,自鸣得意。他每次听都笑的打跌。
说句告辞了~~然后师兄弟并肩往外跑。他们一定知道要回什么地方。可是现在自己告辞,又辞到哪里去?
他笑不出来,就开始发呆了。
这时候他听到大帅说,吃饱了?
他点点头,也没法说个谢字。这种人不会要他只说个谢字了事。如果自己还剩什么——想到这儿他还挺坦然。
大帅好像也在琢磨着什么,片刻后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这家的烤鸭正宗吗?”
关小楼自然而然地摇摇头。大帅刚一皱眉,就听他说:“我不知道,我从前也不常吃。”不由得啼笑皆非。他本来摆出一副威重的神情,现下却忍俊不禁,半真半假地瞪过去一眼。关小楼望着大帅一笑,两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对不住,大帅,我是个粗人。”
大帅自我解嘲般地摇摇头,唤进储德全来。关小楼便知道他要“发落”自己,自然而然地站起身等着,这时候显得很是乖巧驯顺,仿佛一出戏下来,后台等着候场。大帅转开目光吩咐储德全:带他回驻地,让杨雄安排住处。随即淡淡地对关小楼说:你的安排,储总管会说给你听。去吧。
关小楼应了一声是,跟了储德全就走。有点驼背,耸着肩头,那件黑色的小褂一荡一荡。这只野猫能喂胖点么?
大帅不由自主地瞧着他的背影,看他后背两块肩胛骨顶出来。他瘦得就像是——那线条刚硬锋锐,简直像是没入鞘的刀。
关小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帅才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他站起身来,探头望去。他那件狐裘就在关小楼椅背后面的地上,漫不经心地摊在那里,毛皮在灯光下还微微发亮。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对于杨雄杨队长来说,睡不了囫囵觉乃是常事。用文人的话讲,叫做枕戈待旦——只是他不会说。他自小孤苦,斗大的字识不了半箩筐,连自己这名字,也是自打跟了大帅之后找人取的。听起来颇体面,且和过去那个犯事儿坐大牢的自己划清了干系。
真的划清了干系?到底是大帅有本事。
这年月有本事的人,可也真不少,得睁大眼睛跟对人才行。这话不少人跟自己说过。“杨队长身手了得……”然后满面堆笑递上礼品来,原来是给别家当说客来的。
他没动过心。大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还有更重要的一层,是他不愿意换效命的对象。因为他们都差不多。
这么多大帅成日打来打去,今天我联合你,明天你吞掉我,变脸比翻书还快,各自都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更多的人,更多的枪,更大的地盘。如果自己也朝三暮四出尔反尔……那也就完完全全和他们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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