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战火并没有蔓延到法租界里,虽然出于安全的考量,也是为了让沈璁放心,裴筱最近半年已经很少出门了,但其实他可以想象到租界外是怎样一副水深火热的景象。
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战乱,他大概率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北平逃到上海来。
所以,当汽车开到梧桐路附近,因为道路毁坏和街面上混乱的状况,保镖不得不带着他弃车步行时,即便还不知道这附近今天发生过空袭,他也是不会乱跑的。
当时隔着一条街,就是自己曾经租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他只能默默祈祷程太太一家会没事,甚至希望囡囡已经被送去了乡下的奶奶家,尽管,那里很可能也已经不再安全。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且恐怖的轰鸣声——
那是飞机从低空掠过时发出的尖啸。
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街上原本就混乱不堪的秩序在一瞬间崩溃,人们四散奔逃,推搡尖叫。
就是在那个时候,裴筱和保护着他保镖被人群冲散了。
恐慌带来的骚乱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他越走越远,等好不容易钻出人群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这里是他初到上海时一直租住的地方,一直住到被沈璁“拐”进了马斯南路二十七号,但他却完全没有认出来曾经熟悉的小巷,因为他和程太太一家合租的那栋二层小楼,早已经被夷为了平地。
直到,一个匆匆经过身旁的人认出了他。
“……裴老板?”男人疑惑地打量着裴筱,愣了愣才道:“真是你啊?”
“你不是都搬去租界里享福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往回跑啊!”
男人灰头土脸,额头上还有伤,裴筱定睛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对方是原本弄堂里的街坊。
虽然在这里住得时间不算短,但除了风月场里必要的应酬,他平常的性格并不外向,话也不多,弄堂里的邻居除了楼下的程太太一家,大部分人他都不知道名字,只是见面会点头微笑,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面前的男人他也不记得具体是谁,但仔细看看便知道,是熟脸。
不止面前的男人,当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左右望望才发现,这附近无论是跪在废墟上嚎啕大哭的女人,还是快步奔逃的背影,都是他眼熟的。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刚刚想逆着人群走回去找保镖,却阴差阳错走到了自己曾经租住的小巷。
而下一刻他也马上会知道,这里,就是刚刚爆炸发生的地方。
因为他面前负伤的男人很快催促道:“算了,别想了,来都来了,赶紧跟我救人去!”
天越来越暗,已经有零星的雨点落下,仿佛正试图一点点包裹住爆炸溅起的滚滚尘埃。
而就在此时,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与时节极不相称的单薄衬衫,也逆着奔逃的人群,终于走进了这片废墟。
跟曾经经历过战乱的裴筱不一样,当沈璁踏入曾经熟悉,现在却已经不复存在的小巷,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何为满目疮痍,何为触目惊心。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乱,但他读过书,也会看报,知道恐慌带来的拥挤和踩踏,很多时候可能比炸弹落地的一瞬间还要可怕。
而恐慌,就是今晚最浓重的夜色。
只要想到空袭发生时裴筱就在这附近,想到对方可能现在还在这里,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因为建筑物被大面积摧毁,他只能凭借着那棵大榕树被炸断后留下的残骸,找到巷口的位置,然后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摸索着巷子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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