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太医至,两人分开,梅长生轻拂襞积,顿时又坐有坐相起来。
宣明珠吩咐开殿门时和缓些,太医进殿后随即又将挂帘落下,不使光线刺眼。
这位应召而来的太医是老交情了,给大长公主误过诊,也给梅阁老出招儿剜过心,周鹗趋步入殿中,抬头看见这两尊佛,神情几乎要哭。
大长公主看见他便想起梅鹤庭胸口的伤疤,心里也恼。知道以梅大人的手段,想逼谁做什么,多半只能迫得对方不得不从,可“护短”二字怎么写,她真想迁怒谁,何曾讲过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周太医对前后的事因都了解,能把守住口风的不作第二人想。宣明珠既往不咎地摆手:“周太医不必紧张,你为梅大人诊个平安脉,再为他开副调养的方子。”
周太医称诺,梅长生便递出细瘦的腕子。
周鹗才上手,神情便是一沉,细细号过两手的脉象,他皱眉道:“大人中元大亏,近日可服过寒食散?”
宣明珠单听这一句,心便揪紧。梅长生冷目扫向周太医,后者凛然生寒,语声便一顿。
宣明珠转头,梅长生面上一片犹然无辜之色。
她心底了然,错着牙对周太医道,“别看他,看本宫,有什么便说什么。大人身子如何,你细细如实道来。”
不必公主发话,周太医也是不敢再看梅大人了,低头斟酌道:“回禀殿下,之前梅大人经历那两遭……取血,便已亏损了根本,尤其第二回服用朱砂根,血气散而不聚,便需得几年补养方可回转。而今大人的脉象中竟又添寒症,且虚燥浮表,听闻大人前段时日遭遇雪崩,不知是否用过类似寒食散的趋寒之药?”
寒食散宣明珠知晓,六朝清谈之士常服之物,以丹石制成,服后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亦觉燥热,需行走发散,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转目看向那个竟还端坐得住的人,齿根已咬得酸胀,只恨在人前,不能骂他:“梅鹤庭,说。”
一声轻轻的叹息,梅长生垂下长睫轻道:“殿下别急。我与殿下说过,那救回我之人每日给我喝一种土方药,初时对趋寒大有帮助,后来我知觉,想是与寒食散类似的东西,这也没什么,往后不用了,养一养便好了。”
哪里会像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宣明珠气得手抖地盯着她,昨日他讲述遇险经过时她便觉不吉,没想到他还是说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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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用字都精准,一句“大亏”,便足以说明问题,亏他昨夜不知节制,不要命了是吗?
她忍耐着心神,又命周太医为他检查眼睛,当周太医得知梅大人患过雪盲后,忙叮嘱此症易反复,需小心,日后切不可长时间行走于雪中,否则再犯便有失明之虞。
说完,周太医感觉殿内气氛沉寂。
他后知后觉公主殿下的情绪不对劲,嗫嚅了一声,小心地往回找补:“这个,下官这便去开方子。殿下请勿过虑,梅大人尚年轻,只要保养得宜,早晚可、可补养回来。”
说罢周太医鹌鹑似的却行而退。
半晌,宣明珠依旧背对梅长生不置一语,只看出银珠镶边的衣袖在微微觳觫。
梅长生拉拉她的袖,“醋醋,我错了。”
“梅大人真是认错的急先锋。”宣明珠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来,两只眼圈已气得红了,“认错不改,下回还犯,您老修什么大晋律呢,去当个盗匪头子岂不绰绰有余?还一半,一半的一半,梅阁老好海口好本事啊,这副身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梅长生眼看着不像,也站了起来,挪步过去,剑利的眉宇蹙出柔情:“醋醋莫听太医夸大,我真不觉得如何。见了你,便觉有无穷精力,诗家有酒入别肠一说,想是一样的道理。与你,别有精魂可消,不动摇根本的。”
还说这些混话!
宣明珠动了真怒,不知悔改是吧,行:“你听着,自今日起一年内,你给我清心寡欲好生的作养,再想那事,我——”
她气头上想不出什么赌气的话,又怕说重了咒到他,梅长生适时诚恳地为她出主意:“你便拿小阁老开刀问斩。”
宣明珠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息咻咻,发狠瞪他。
偏是那样一张温润孱白的脸,瞪了一阵,她又兀自扭头,向外吩咐:“将翠微宫、不,挑二百人将皇宫三十六殿的雪都清扫干净,过路上不许见白。”
“太费事了,”梅长生道,“不必如此。”
宣明珠掉脸子冷笑:“对本宫而言,何为费事,便是扫尽洛阳雪又有何难?梅长生,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也知道发誓什么的对你不顶用,你只需记着一条,你身上有多疼,我心里就有多疼,你若不在意,往后只管去自伤自作践,我宣明珠绝不拦你。”
梅长生清潋的眸光锁着她的神情,他喜欢她在身下婉转求饶,也喜欢她这份不让须眉的霸气。
他轻轻圈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窝,“我疼你,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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