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到我的船舱去谈谈吧,萨姆纳。”
一走进船舱,船长坐了下来,摘下帽子后就开始用手掌搓脸。他搓完以后,脸色红润了起来,一双充血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出于纯粹的罪恶,还是害怕他的变态行为会被揭发才杀了人,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布朗利说,“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鸡奸男孩的人就是凶手。”
“我同意”。
“你还是怀疑卡文迪什吗?”
萨姆纳犹豫了,然后摇摇头。他知道大副是个粗鄙的人,但是他不大相信他是凶手。
“任何人都有嫌疑,”他说,“如果汉纳前天夜里睡在二层甲板,那么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去那里掐死他,然后把他塞进压舱桶里,而且不用冒太大风险。”
布朗利一脸愁容。
“是我为了让他不受侵犯把他从前舱调到那里的,结果倒成全了凶手。”
萨姆纳说:“总而言之,他是个非常不幸、可怜的孩子。”
“该死的,他确实是。”
布朗利点点头,给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白兰地。内心燃起的新的愤怒感,让萨姆纳觉得蒙羞受辱,以及对他自身力不从心的万般无奈,仿佛男孩的惨死是对他的一种意义深刻、长久的贬低。他右手颤抖着,端起了白兰地。在屋子外面,修帆匠一边吹着一首叫《邦妮的小艇》的口哨,一边把死去的男孩缝进他的帆布棺材。
“这条船上总共有38个人,”布朗利说,“如果去掉我们俩,再去掉剩下的两个船童,那就是34个人了。等撤离结束,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一个一个跟他们谈。我会发现他们所知道、听到、看到、怀疑的东西。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进行他那邪恶的勾当。肯定会有一些迹象和流言蜚语,前舱就是小道消息的温床。”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精神一定有问题,”萨姆纳说,“不可能还有其他解释了。他一定被某种大脑疾患折磨,并且一直在恶化中。”
布朗利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当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紧张。
“你看看,那个犹太杂种巴克斯特在用一群什么样的船员折磨我?”他说,“他们无能又野蛮,不过就是船厂里的垃圾和废物,我是个捕鲸汉,但这不是捕鲸,萨姆纳先生。这不是捕鲸,我跟你说,这绝对不是。”
那天剩下来的时光都用来做撤离工作了。工作结束后,装满鲸脂的木桶也安全地放好了。他们给约瑟夫·汉纳举行了海葬。布朗利对着尸体喃喃念着《圣经》里较为合适的诗句。布莱克则带领男人们唱了一首较为粗犷的赞歌。然后帆布棺材被从船尾抛下,很快就被涌起的海浪吞没。
晚餐时分,萨姆纳觉得自己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他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吃饭,而是独自走到甲板抽烟,呼吸些新鲜空气。熊崽在木笼里咆哮、呜咽,它咬自己的爪子,不停地抓自己的身体。它的毛色暗淡无光,身上散发着粪便和鱼油的味道,看上去骨瘦如柴,跟个灰狗似的。萨姆纳从厨房拿了一把小甜饼,放在剥皮刀的刀尖部分,送进了金属格栅。它们立刻就被熊崽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熊崽咆哮着,舔着嘴唇,双眼看着他。萨姆纳在笼子前面一英尺左右的甲板上放了一杯水,用脚尖把它送到熊崽的粉红色的长舌头可以够到的地方。他站在那里,看着熊崽喝水。当班的奥托走了过来,和他站在一起。
萨姆纳问他:“如果你们打算让它饿死,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抓它呢?”
“熊被卖掉后,所有的钱都会给死者的遗孀,”奥托说,“但是死者的遗孀却不能在这里喂养它,达拉克斯和卡文迪什也觉得没有义务干这个。当然,我们可以放了它。但是它的妈妈死了,它自己是没法活下去的。
萨姆纳点点头,拿起空了的水杯,再次倒满,放下,再用足尖送到前面去。熊喝了好久的水,然后才停下来,回到木桶的后部。
“你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怎么看?”萨姆纳问,“你的斯韦登伯格先生会怎么看这种暴行?”
奥托的表情看上去挺严肃。他捋了捋他那宽阔浓密的黑胡子,在开口回答前连连点头。
“他会说,大恶是因为善良的缺席,而罪恶是一种遗忘。我们远离了上帝,因为上帝首肯了。这是我们的自由,也是我们的惩罚。”
“你相信他吗?”
“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萨姆纳耸耸肩。
“这种罪恶是会被记住的”,他反驳,“善良才是因为罪恶的缺席。”
“有些人会相信这种理论。但如果这是真的,世界将会变得十分混乱。但是你看其实世界是不混乱的。你看看周围,萨姆纳。真正感到困惑的人,愚蠢犯傻的人,其实是我们自己。我们误解了我们自己。我们非常空虚,非常愚蠢。为了温暖自我,我们做了一个极大的篝火,然后我们开始抱怨火苗太炙热,太猛烈,我们的眼睛被烟雾所蒙蔽。”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孩子?”萨姆纳问,“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不能指望用语言去回答那些最重要的问题。语言就像是玩具:在某个时期内它们既是一种消遣之物,又对我们有教育作用。但我们一旦成为一个成年人,就应该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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