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脾气并不是个好习惯。
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发誓要改掉它。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情绪稳定是生存的基本要则,无论是在社会还是家庭或者感情生活中,都没有无理取闹、放纵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大闹的资格。
因为没有人会包容那样的自己。
于是我不再说话,秦烬也是,我从沙发上爬起身,掀开不知何时盖在我身上的薄毛毯,兜头扔在他脸上。
我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在窗前点燃一根烟,看到窗外的天色呈现出天鹅绒般柔和的深靛蓝色,脚底下高楼大厦亮起零零碎碎的灯光,马路上车水马龙,繁华一片。
微凉的晚风吹乱了额发,我眯起眼,吐出一口烟,秦烬正站在我身边,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侧脸。
人一做梦就有这样的坏处,很多时候我们明明已经醒来,大脑和身体却好像还沉浸在其中无法抽脱,尤其是在梦境里感受到强大的精神波动后,那种震荡的余韵甚至能持续多日。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已经过去的、虚幻的东西,却还是能孜孜不倦地影响到此刻的现实。
一支烟的时间,我决定用一支烟的时间将心绪平复完毕,重新投入工作。
因为下午睡过了头,当天我毫不意外地加班了。
我赶秦烬回去,省得他杵在那儿影响我心情,他问我:“你晚上吃什么?”
我没有想好,大概就是等空下来然后随便去楼下买点干粮了事吧。
秦烬又道:“那你打算几点回来?”
我正在回复邮件,敲键盘的手没有停,一边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被他烦死了。
“滚回家自己呆着,没使唤你别上赶着帮倒忙。”
秦烬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他道:“好。”
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多数时候我并不能分辨他究竟是生气还是高兴,他这个人就像一汪底下隐藏了无数东西的深渊,一眼望下去只有一片永无止境的阴沉黑色,所有光明下的东西都全然被吞噬其中,即使我跟他曾经亲密到能够同床共枕,我都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现在,我放弃理解他,就像学生时代放弃一道我知道超过自己能力上限、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解开的数学附加题。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深邃的夜空中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微弱的光,地表的路灯和车流汇聚成一条人间的银河,在晚间黯淡的底色中缓缓流动。
十点钟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完成了所有积压的工作,但我并不想即刻动身回家。
这些年来,呆在公司和呆在家中对我来说无甚区别,无非就是环境不同,我一个人,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我将桌上的文件整整齐齐地归类放好,最后检查了一下日程表上按紧急和重要程度排序的事务是否都一一解决,确定都已妥当,再把它们依次勾掉。
我随手放了一首蓝调,温柔轻缓的旋律飘荡在浸透在深夜寒意逼仄的空气里,小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两瓶酒。
我关上了冰箱。
整个公司大楼连保安和保洁阿姨都走光了,夜深人静,这是个适合发呆的好时机。
每天入睡前,我都会抽一段完全不受打扰的时间,回想我一天内完成的所有事情,反省每一个做过的决定,确保自己没有犯错,或者,更现实一点来说——尽可能少得犯错。
因为我肩膀上扛着许多人的生计,我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生怕自己一个行差将错,将多年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
许多时候,我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叱咤四方、风光无限。
更多时候,我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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