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玄神魂飞入那图内,竟来到图中世界。这观想图内中世界远非自外看到的那么简单,这里气息充沛,风景极美。龙玄感觉不到自己四肢身体在何处,却只觉自己化为一片混沌漂浮在这世界的上空。
之前的惶恐惊惧之感竟倏然消失,他只觉在这蓝天白云之间,与那飞鹤共舞,俯瞰瀑布飞玉溅珠竟是无比的美妙畅然。他感觉自己视线在高空之中,虽没有身体也知道自己是身处高空而遥向下望。
他只一停顿,便即融入了这个世界。他忽然变作那万丈之瀑,飞流直下,一直落在下方的清潭之中,万点碎玉彷如他的身体破碎而成一般,他甚至都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击在青石上又分裂无数的感觉。
还未适应这般变化,他感觉眼前又是一晃,再凝望之时,自己已高遨九霄,竟是翎羽翻飞,眼前平视之处乃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却是没有尽头似的。他此刻有了四肢百骸,急振双臂却发现着力处乃是两只翅膀,此际他又变成那天际上的鹤儿。
就这般倏忽来去,一会儿化作白云一会儿转为流水,来回不休,变化无穷。他只觉这天、这地、这鹤、这瀑都是属于他的一般,他若平静一阵,那瀑布便自缓缓流淌,白云也悠然缓行,鹤儿也是轻振慢飞,若是稍有慌急,那瀑布便飞速行转,只将下方之潭砸出万点小坑,白云也是苍狗变幻,瞬息百转,那鹤儿便像中箭一般,飞快前行,双翅上下翻飞,好像风车一般。
龙玄此刻心中大定,这绝非恶兆,与这“三才观想图”如此合辙,明显是人图合一,那便是要破境的好兆头。
正自思忖间,这世界天际突然一闪,转瞬便是电闪雷鸣,龙玄被一股巨力一推,自那图内飞掠出来。他的心神飞速回归体内,微一凝神便觉头脑清明了许多,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真气在体内翻涌如潮,他本自紧阖的双目蓦然开启,那雄浑的修为竟似令这小小洞穴为之一震。他只觉体内似有什么物事流出,便自脱去外衣,只见毛孔、七窍内都有污垢缓缓而出,那污物看起来灰白彷如蟹黄粥一般,他看得恶心,却也知道这是破境的“除垢”之象,当即运气遍体,将这污垢除的更为干净。
待得体内再无污物流出,他这才收功调息。此时已然是聚气之境,他感觉丹田内暖烘烘的,正气门的聚气虽和俗世的金丹境界仿似,却也有些不同。聚气境界修士的丹田之内乃是一片混沌之气,常年凝儿不散,大小有如桔子一般,却始终是气状。而外界俗世的金丹修士却能将真气凝而成丹,这是两者外观上的不同。
龙玄志得意满,破境成功,他饮水思源,心内极为感激犬叟的帮忙,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真气之流的注入,虽未及将他神魂稳住,却能令他躯体不动,若非如此,在他神魂出体那一刻,这躯体便即要被他脑内杂念所扰,如果不是犬叟相帮,那杂念变回聚成实质,功其虚弱之体,他的躯体极有可能化为一滩血水。两人鏖战数日,犬叟年老力亏,却能坚持至今实属不易,龙玄下定决心定要好好报答于他,至少助他突破目前之境,弥补他先天不足之憾。
待他回头之际,却见犬叟身体歪向一旁,双腿兀自盘着,还是之前盘坐于地的姿态,人却已然悄悄死去,只有些衰弱的脸上还自挂着微笑。龙玄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起犬叟,舒开他的双腿,用手去按他胸口,此时龙玄已是聚气境界,体内真元雄浑这一按一抚,便似有百道暖流齐齐注入一般。
犬叟本已力枯气绝,被这深邃功法一击,竟将心神勾回,缓缓抬起头来,一见自己尚在人间,也自欣喜,却没有一丝力气为之高兴喜悦,他双眼本已失神,此刻却强运最后一口真气凝聚起来,极为专注而欣慰的对龙玄说道:“龙师弟,你将来继任掌宗之时,一定要将……将犬叟的名字刻在宗门内的……长生碑上……”一句话竟然倒了好几口气才能说完整。
龙玄心中难过,两行清泪流下,他将犬叟的头环抱在臂说道:“师兄,你不会有事,长生碑上不会给你留字,你要活下去……”
犬叟极为明智,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告诉门中弟子我是为何而……而死……”说罢满是白发的头一歪,再次气绝。
龙玄又是一道真气催入他的胸口,却觉此次触手之处有些冰冷,这道真气比之前更为浑厚,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又是一道、再来一道……龙玄不知灌入犬叟尸身多少道真气,却再未见其醒转,他的胸口渐渐变得仿似之前那观图之人的胸口一般冰硬无隙,显然是再无救活之可能了。
龙玄抱着犬叟苍白的头发,只觉这满头白发皆是因自己而一夜变白,心中酸楚难当,嘶吼一声便即大哭起来……
萧宅。密洞之内,萧今来依旧赤裸上身,只是那新袍并非被真气震碎,而是叠得极为平整的放置在脚边,显然此时他体内气息平稳,心境平和了许多。
他前心和后背之上的两根气线透过晶莹肌肤已攀升到喉间和后颈之处,眼看就要交融,一经交融便是他神功初成之际。那气线顶端原本存在的两点血气已然几乎不见,只剩几不可视的两点殷红。这显然是邪法血功即将殆尽之态,自他修习掌宗令牌和正气诀精义得其法以来,这正气逐渐吞噬消灭他体内邪法。
随着浩然正气入体,萧今来心意转变极快,他自三十岁那年败于沈白衣之手,便自暗中寻访邪仙,学会了这凝血之法,炼此法之人体内纯正之气会被污扰,从而被邪气所占。所以外人所认识的萧今来自三十岁后便即性情大变,仿如变了个人一样。
此时重修这正气诀的上乘道法,摒除恶念,涤荡心魂,竟让他受益良多,体内的邪法血功被正气吞没无几,随之而来的是萧今来性情大复,脑内那些恶念邪念都被深深压入心中,又似变回三十岁以前的样子。
他手结法印,脑内的运功行法之道竟似深烙脑内一般终生难忘。这正气诀果然非同凡响,门内弟子所学虽也是正气诀的功法,却不是这般完整,只是授业之人口传身授,而且都是下层之道,奠定基础之后便自看个人的缘法造化了。正气诀玄奥如斯,无怪一经流到世间,便自引得无数妖魔邪道竞相追逐抢夺。
萧今来真气鼓荡,气定神闲的提气运转,只见那两道气线又自缓缓而行。他心中十分惬意,此番龙玄送宝至己手,实乃天意也。随着他体内邪气渐息,他的脾气性情竟温和许多,此际竟存了几分感恩之念,觉得龙玄此人实乃天降福星,一个大大的好人。
正在此时,有人轻叩门窗,萧今来脾性好转,遇到偶然打扰之人也不自狂躁。轻轻说道:“讲!”这一个字对窗外之人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
窗外之人正是金则鸣,只听他说道:“师父,千幅馆内又去一人,据内中眼线来报,犬叟亡逝,好像是为龙玄护法力竭而死。”
萧今来眼神一凝,沉思片刻,竟然眼含晶莹道:“犬叟虽矮我一辈,却是年高资深,你去以我宗门首席弟子送些祭奠之物过去,要对亡人施以大礼,如需为亡灵守夜,你亲自前往。”
金则鸣领命而去,这么一部署打乱,萧今来眼中泪花终于还是没有落下,但他脑内泛起了与那犬叟极少的几次会晤交流。
犬叟身份低微,虽年岁不轻,却是他师侄之辈。要说入门时长,萧今来比他还要晚些,可这宗门之内讲究颇多,不是入门早辈分便高。犬叟虽少年入门,却是从事杂役仆从之类的工作兼且修行,一直过了好久才被正式纳入门下。而与他同期之人有的是较他年幼却做了他的师叔、师兄。
“这人不坏啊……”萧今来脑中浮现自己与犬叟的几次接触,那张谦卑恭敬的面孔,小心翼翼的说话神态油然出现。
只是那时的自己目空无物,自认宗门第一人,谁也不在其眼中,何况这任嘛不是之人。他记起那时,犬叟虽对自己殷勤恭敬,自己却连正眼都未瞧过他一眼。
唉……忆昔往朝,实在令人汗颜啊……
洞中一片整洁,犬叟睡过的床铺,用过的桌椅都被蒙上一层白布。而地面之上却空无一物,龙玄茫然瑟缩在一个角落,抱着双臂将头深深埋在双腿之间。
门声吱扭,司徒金自外而入,见到龙玄这般姿态,心中一紧,虽觉修道之人应自敛情愫,却也觉得这龙玄讲情重义,确是同道中人。他环视一圈,想起这些年犬叟为自己御下之人,行事谨慎,有功无过,也自忍不住暗暗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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