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丹提欧克轻声说,抬手轻轻地触碰铁之主的左手。
如此轻微的力量,却足以让佩图拉博未受控制的手脱离滑落,在扶手上磕碰一下,而后荡在座椅外侧。
<divclass="contentadv">铁原号内部的通讯重新联通,一个个战争铁匠紧急送来询问,想要知道刚才的短暂异常原因何在,以及基因原体是否提出任何的相关要求,需要他们执行。
丹提欧克心乱如麻。他一边观察窗外的戴文卫星——仍然是那副破碎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口中一边有条不紊地依次针对询问给出回答,并呼唤所在舰艇靠近铁原号,或本身就身在钢铁勇士旗舰的战争铁匠同僚全部赶往办公室汇合,讨论接下来的情况。
他心中从未如此被惊慌充满,每说出一个字,都感到自己的唇舌无比麻木。同伴的声音如同被电子系统阻隔在外,清晰的话语如沉没于深水般模糊而遥远。
凯里尔·辛德曼如同被钉在原地,甚至放弃了他记录与宣讲的本职。他紧紧盯着一动不动的基因原体,颤抖着咳嗽一声,而后问:“佩图拉博大人……?”
丹提欧克回过头:“没事,铁之主只是昏迷;若非如此,我们身为其子嗣,必定有所感应。”
他打开佩图拉博身前铁桌下缘的抽屉,找到那一套小巧的铁制工具,开始逐个地解下基因原体脑后的神经线缆。他们受过佩图拉博的亲自培训,知道该如何在特殊情况下,应对那些铁之主自己改造的独特线缆。
两根神经线缆的解锁间隔最好在五分钟以上,否则突变的思维链接会对原体的神经造成损伤,每一个战争铁匠都将这些细节牢记于心……
“让药剂师来,准备好医务室,带上滑动担架,联系泰拉,不,”他低语,用以辅助整理着自己的思路,“首先……联系工匠莫尔斯的山崖号……”
三十分钟内,另外三名战争铁匠抵达原体办公室,在短暂的惊骇后,纷纷开始环绕着佩图拉博,试图将他唤醒。
丹提欧克拉开他忧虑的同僚,给匆匆赶来的缇特斯腾出位置。首席药剂师盔甲上作为医疗标记的蛇杖刺痛了他的眼睛,原体微弱的呼吸声依稀在他耳畔回响。
“原体大人的状况稳定,”缇特斯快速说,“这是一次昏迷,会没事的。”
高级军官们点头。
“原体的情况暂时保密。”丹提欧克说。“星语者那边怎样了?”
“还没有回应——不,”战争铁匠哈科深深皱眉,“星语传递受到干扰,消息无法送出。”
——
自佩图拉博睁开眼睛以来,他就必须克服大脑中爆发的感官警告,才能说服自己他并非真正站立在虚无的高空之中,而是踏足在某种足以支撑他身体的不可见平面上。
他低下头,视线越过自己穿着奥林匹亚凉鞋的双脚——这似乎不是他此刻应该穿的鞋。可他从何而来?他隐隐记得一片黑影,那漆黑的、噩梦般的毁灭幻象……
是的,他是佩图拉博,他现在……在哪儿?
在他脚下,世界被一条不清晰的界限分成两大部分。
右侧的世界被笼罩在黯然的黑雾之内,破碎的街道连接着遍布巨大裂痕的楼房,浓重的雾气从裂痕深处涌出,交织成人类生前行为的残影,影像停留在毁灭前的最后一刻,在烟霾中扭曲的脸孔和肢体相互贴近,又在实际接触和定型时转瞬即逝。漆黑的太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至大地,好似肋骨间透出的一条条光线。
左侧的世界则色彩斑斓,蛇影和飞虫使得阴影具有活性,舞女的歌声轻轻飘荡,顺着蜿蜒的血河一并流淌,直至抵达黑暗世界的边际。五彩的气体嘶嘶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过多的色彩让一切变得浑浊不清。隐隐可见地面上存在着某种交缠旋绕的多头之物扭曲的影子。
两侧的世界都蠢蠢欲动,彩雾与黑影争夺着那条界限,展开一场无形的战争。
佩图拉博眯了眯眼,他注意到那彩色世界中,扭曲多头蛇投影的顶端似乎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引导着巨蛇的行进。
在他看清那个人之前,他脚下的未知平面忽而开始涌动,化作柔软的雾状流沙,让他向下跌落。刹那之间,他脑中被咯咯的低声笑语和寂静的空洞同时填满,他几乎无法喘息,挥舞着找不到着力点的手臂,痛苦地下坠。
“不……”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单词,脑海中一个个模糊的形象滚过,任何一张脸孔都不够清晰,以至于他想不起他们的身份。一种空空荡荡的迷茫把他抛向地面,而后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正中他的后脑,将他的意识打出这具灵魂般的躯体之内。
不知多久过后,佩图拉博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闪冰冷的门扉表面,门上刻着未知的图案,
他的头部痛得厉害,让他的思维变得断续不定。两侧的世界依然在交锋,但那黑色的太阳似乎正在后退,疯狂的斑斓色彩则更为猖獗。
淡彩的粉尘在街道上飞旋,失色的骸骨在进入彩色世界的一刹那,就被染成深绿或深铜的显眼色泽。炽烈的青紫火焰从他所在的建筑物顶端开始燃烧,如逆向的闪电刺穿天幕,黑暗被层层烧去,化作破碎的可怕黑云,逐渐溶解在多色的能量之中。
然而,仍然有黑暗的力量正在反击,那恶意的有毒力量伸出针一般的触须,所及之处,草地化作铁屑,野兽顷刻扭转为焦黑的枯骨,绝望与恐惧的情绪几乎化作实体,只需遥遥一看,佩图拉博就感到自己被一阵剧烈的灼痛再度烧穿。
佩图拉博无视了身体的不适,扶着门扉旁的柱子站起,廊柱上雕刻的鳞片刺痛了他的手。
他观察四周,只见他正站在一座神庙的门口,庙宇前方,一潭净水微微荡漾,倒映着周围的树影。盘蛇的雕塑构成一个奇幻的视错觉几何图案,装点在池水中央,三头蛇的蛇口吐出映射出清透彩光的流水,组成一座构思精巧的喷泉。
他回过身,神庙的铜门上雕刻着一棵巨大的生命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树木的根系向外延伸,朝着门外的池水而去。巨蛇栩栩如生地缠绕在生命树上,其中两首分别隐入绿叶,第三蛇首则正对树上的一枚丰满果实,有意地指引着佩图拉博伸手去采。
他注意到那颗果实正是铜门精致而独特的门环。
他直视那枚果实时,身体上的痛觉也悄悄地离去,清凉的微风带着一缕香甜的气味抚过他的额头,而后顺着身上柔软的金丝白袍向下,绕过刻着乌尔腓尼基语的金腕带,牵起他的手指,引导着他叩响门环,进入神庙,蒙受无私的庇护。
佩图拉博静立在原地。
背后的毁灭气息正卷土重来,死亡的黑影再度占据上风,那股危险的恐惧感掠过他灵魂的边缘,带着永不餍足的贪婪撕扯他的影子。多彩的半个世界正在退缩,仿佛支撑着这组成复杂的伟力降世的引导力量已经燃烧殆尽。
不需多久,他就将被身后的黑影彻底吞噬。
除非他推门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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