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脸色更是沉得可怕。
大殿中央站着一位衣着古怪的老妇人,手拉着一个小小的孩童。那孩童看身形不过两三岁,正津津有味的啃着手里的糖葫芦,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周的凝重气氛。老妇人却是战战兢兢的站着,目光胆怯忐忑,在看到林惊羽时陡然一亮,操着腔调古怪的汉话喊道:“仙长,就是这位仙长答应收我家阿豹当徒弟,那瓶子仙药就是他送的!”说着指向龙首峰的首座齐昊。
林惊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发现齐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青色瓷瓶,正是当日他赠给老妇装小还丹的瓶子。此刻乍一看见,当日救助这对祖孙的情景似乎又转在了眼前,心中一时滋味莫名。这时那老妇已经凑了过来,激动道:“仙长,您还记得我家阿豹吗?您和一位白衣仙姑答应收我家阿豹当徒弟的!那位白衣仙姑呢?她怎么不见?”
几位首座交换目光,田不易脸色更黑,重重地哼了一声。萧逸才面色微僵,不过瞬间便已恢复正常:“林师弟,她说的是真的?那人……凌师妹,果真收了这个孩子为徒?”
林惊羽点头,三言两语的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凌师妹当日曾说,大战结束后若她还在,就收这孩子为徒。”他如是说着,突然有一阵恍惚。“那时若我还在,就收他为徒”,说这句话时她就站在他身边,望向老妇臂弯里酣睡的孩子的目光清润柔和,唇角也泛着微微的笑意。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无端端的令人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天云道人一惊:“她竟然……”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田不易一眼又闭了嘴。萧逸才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田不易夫妇的表情,笑道:“这位大娘和令孙一路奔波,想来已经累了,不如便先到客房喝杯茶用些粗点,休息片刻如何?”
老妇人嘴张了张,有心问问自家孙儿的师父何时出来,但此刻殿中气氛着实透着古怪,令她直觉的不安,加上通天峰何其之高,虽然她和阿豹是被青云门弟子直接送到了云海广场上才走上山的,但那也是高得惊人。阿豹是被旁边的弟子抱上来的,可她却必须得依靠自己的双腿,即便是有人搀扶,但终归还是得靠自己走。她毕竟不比年轻人了,一路爬上来累了个半死,刚刚因为头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仙长而精神尚可,此刻萧逸才这么一说,便发觉浑身上下酸疼得厉害,当下拉着阿豹随着道童出了玉清殿。
几乎就在这对祖孙走出玉清殿的那一刻,殿内的气氛便冷了下来。
萧逸才看了一圈过去,见田不易夫妇面色难看闭口不言;曾叔常素来圆滑,自然不会率先开口;龙首峰首座齐昊和常阳峰首座楚誉宏二人和萧逸才同辈,眼见得师叔师伯们都没有说话,自然更没有开口的意思;林惊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索性闭嘴,萧逸才收回目光,不由苦笑。半晌,却是飞云道人终于受不了殿内气氛,忍不住道:“依众位师兄看,这老妇的身份有无可疑之处?”见田不易脸色一黑,他忙道:“田师弟莫要误会,只是我们青云门里屡次出乱子,门户上自然该谨慎一些。”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田不易越发动了气,青云门里屡次出乱子?也是,先有十年前张小凡为一魔教妖女叛出青云,后是数月前凌清波跟着一个绝世妖魔跑了,还真是乱子频发啊——而且还都是他大竹峰的人、他田不易的得意弟子!门户谨慎?飞云道人的意思便是指责他田不易收徒不严、大竹峰的门户不干不净吗?
苏茹见丈夫面色难看,显然怒气一触即发,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田不易震了震,回头看她,夫妻目光交汇,都读出了彼此眼中的悲意。
难道大竹峰,当真是出不得、留不下一个人才么?
苏茹叹了口气,浮出笑容道:“这祖孙二人虽说不是中原人士,身份亦无可考,但脚步虚浮,精气单薄,是真正的凡体。想来是那不成器的徒儿一时兴起才决定收那孩子为徒的,并无它意。况且她收徒时林师侄也在,亦曾答应将来照顾这孩子。林师侄的人品身世,众位师兄难道还信不过吗?”
飞云道人看了林惊羽一眼,闭上了嘴。林惊羽出身青云山下的草庙村,是十年前的草庙村惨案唯二的遗孤,身世确实清白,人品亦是无可挑剔。只是这条理由摆出来,却无端端的让人想起那另一名遗孤——当年的张小凡,如今在魔教中呼风唤雨位高权重的鬼厉,身世不也同样是清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么?想到这里,众人顿时觉得这条本该分量不轻的理由有些轻飘飘的站不住脚了。
苏茹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
水月大师看了苏茹一眼,却是叹道:“师妹,不是我们要与你为难,只是你也知道,这孩子毕竟是凌师侄收下的,大家难免有些不放心。凌师侄向来心思重,难保心下不会有什么筹划。”
田不易眼皮一跳,几乎立时便反刺了回去:“这阿豹不过两岁来大,就算是奸细,也该送个懂些事的过来。安插这么一个无知蒙童,也不怕被我们拉进正道得不偿失吗?”
水月大师面色微冷,正欲还口,对上苏茹微带乞求的目光,心中默叹一声,终是没有再说话。
曾叔常看了看田不易和水月的面色,道:“田师兄和苏师妹说得不错,这对祖孙原是没有任何道行根基的凡人,当时林师侄也在旁边,未曾看出什么异样,可见这二人也是可信的。想必是凌师侄事出偶然救下了他们,见那阿豹资质不错,便动念收了下来吧。”
飞云道人点头:“我也这么看,”他顿了顿,“凌师侄说到时若她还在就收这阿豹当徒儿,莫非是当日便存了救那兽神逃离青云山的打算?”
众人默然,林惊羽面色微凝,脑中不期然的掠过清波的身影。白衣,白玉面具,白色凤钗,全身上下无一不是雪白中透着温润的。便连她惯常含着的微笑也是温润秀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原来当日她说这句话时,便已存了这份心思。当日不仅仅是他,竟连田不易夫妇都没有看出半分痕迹。水月大师说她心思重,果然不假。
萧逸才见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竟又有了沉重的趋势,便道:“既然众位师叔肯定了那二人的身份,那阿豹也就算我青云门弟子了。只是凌师妹现在并不在青云,当日她也曾同意让林师弟教导这阿豹,不知依众位师叔的意思,这阿豹该归入谁的门下?”
他话音未落,田不易便道:“当初那孩子便是拜那逆徒为师,自然是我大竹峰门下。”
清波和兽神逃遁后,他几乎被气了个半死。与张小凡叛出魔教不同,当年的张小凡其实并无大错,即便是入了魔教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而清波却是真正的护着那个兽神,当时通天峰上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件事是明明白白,没有一点翻盘的可能。他对每个弟子面子上都是淡淡的,虽然心中亦是十分疼爱,但也难分得出孰轻孰重,对张小凡也是如此;而清波却是他实实在在花心思教导的,夫妻俩对这个小徒儿之疼爱宠溺,甚至到了连田灵儿都有些吃味的程度,田不易更是心下早存了让这个资质出众气度出尘雅洁放出去绝对不比小竹峰历代首座差的弟子继承衣钵的打算。可就是这样一个承载了他无尽期望的弟子,竟然助那兽神逃出了诛仙剑阵,不仅让大竹峰、青云门上下蒙羞,更是令苍生安危难测,无疑是在他的脸上打了狠狠一记耳光,这叫田不易怎么受得下去?只恨不得有朝一日相见时,挥起赤灵剑除了这个孽障。
但气归气,该护的短他却是一分也不会缺。这阿豹既然已经被那孽障收为徒弟,其他人想染指?想都别想!何况之前他也曾细细观察过这个幼童,即便不是青叶祖师那等惊采绝艳的绝世良材,也不是清波那个孽障那种聪慧得近乎于妖的非人资质,但也是绝好的璞玉浑金。那个逆徒虽然罪孽深重,在这件事上倒也算是为师门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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