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恕心里明镜似的,微笑收起刚刚放到桌上的资料,起身道:“你不如实实在在跟我说,你不愿因为给我咨询而得罪小童。”
律师依然微笑:“童总不会那么小气。对不起,宁总,我要养家糊口,没办法。”
宁恕真想坐下拍案告诉对方,他付得起,可他都已经站起来了,没有坐回去的理,只能在律师的笑容中离开。原本只不过是来咨询一下程序方面的小事,想不到吃了一肚子的气。宁恕愤懑,坐在滚烫的车子里生了好一会儿的气。
楼上的律师透过窗户看着宁恕的车顶,给小童打电话:“童总,他有些激动,或者,是时候跟他谈谈辞退手续了。”
小童笑道:“非常感谢。我就让他自由发挥吧。这就给他打电话。”
宁恕接到电话,毫不犹豫地道:“公司会议室够用,公司谈。”
他将车倒出去,打算往家和房产走。可刚倒出车位,就见停车位上有只扁扁的织锦袋子,映着强烈的阳光闪烁着土豪的强光。他跳下车才刚捡起,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他看看周围,没人问他要这个,也确信自己绝无可能拥有如此女性化的用品,就将锦囊往旁边位置随便一扔,开车上路。很快,香味激烈地弥漫了整个车厢空间,香味分子的浓度迅速增大,直扑宁恕的鼻子,在车子开出不到百米,宁恕打了第一个喷嚏。
宁恕一路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喷嚏,总算有惊无险到了车库。按说,他得将车停到更下面两层的专为外来人员准备停车库,可他手头的卡既然还可以用,他刷了卡停到原先的位置,然后拎起锦囊泪眼婆娑逃出车门。他不得不拎着这锦囊做证据,免得别人以为他是哭过。
可偏不凑巧,两只脚才着地,就听有人轻声轻气说“嗨”,宁恕抬头一瞧,是程可欣。又是他最狼狈的时候遇到程可欣。宁恕只得将锦囊递过去,“路上捡的,怀疑是什么化学武器,熏得我直打喷嚏。嫁祸于人,送给你。”
程可欣左手接了锦囊,右手递出纸巾,“这香囊是在香奈儿5号汤里泡过吧,谁这么神经。”
宁恕抹干眼泪,道:“我被公司辞了,来办一下手续。最近我麻烦事太多,公司终于不耐烦了。你出去?”
“嗯,刚下来就看见你的车进来。看上去精神不错。锦囊还你,经高手鉴定,这不是化学武器。”
“到底什么东西啊。”宁恕对着程可欣有点儿张口结舌,正好有锦囊这玩意儿做挡箭牌,他借着锦囊才费劲找到话题。
锦囊做得异常精巧,但很容易打开,也很容易就掏出一只硬硬的物件儿,宁恕才刚拿出来,就听见旁边程可欣一声惊呼,宁恕看清楚后也傻眼了,竟是鸽蛋一样的钻戒。钻石成色之好,两人谁都没有怀疑这可能是锆石,四只眼睛从钻石移开后,便开始大眼瞪小眼。宁恕也是鬼使神差地,忽然一阵冲动,单膝跪地,将钻戒高高举起,“程小姐,请问……”可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忙掩饰地大笑,当做一场玩笑,自己灰溜溜地起身站直。
程可欣抿嘴而笑,美丽的凤眼斜睨着宁恕,伸手道:“说好的给我。”
宁恕将戒指与锦囊一起递给程可欣,“不上去了。你忙吗?不忙的话,一起去派出所做个见证。”
程可欣没吱声,将戒指戴到自己中指上,举起手好好地欣赏。宁恕旁边看着,忽然有种不想做好人的想法升起,反正也没人看见他捡到戒指,要不,真的借花献佛送给程可欣?可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便过,他耐心等在一边看程可欣欣赏戒指,心中越来越温柔,仿佛这枚戒指真是他送出,而程可欣欢喜不已。
可惜,戒指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当程可欣默默褪下戒指递还给他,宁恕有种心碎的感觉,竟是愣愣看着戒指好一会儿,才接过。程可欣也看着宁恕,但看的是宁恕的眼睛。等宁恕接了戒指,她便转身风一样地离去了。
一路上,宁恕无法不思考这个命题:如果我买得起这戒指……一直想入非非到了派出所。这是他的三进宫,宁恕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年头竟然进派出所跟出入餐厅一样频繁。
小童等来等去等不到宁恕,便一个电话打给宁恕,“堵车?”
宁恕将锦囊打开交给警官,自己随随便便地对着手机道:“在派出所。”
小童立刻了然地道:“噢,你忙,不急。”
宁恕苦笑,看来人们都看到他身上安了晦气模式,真正的流年不利。而他身边,警察的眼睛瞪得比鸽子蛋还大。
宁恕看着警察,心里很有一种一雪前耻的痛快。不管第一次是被五花大绑拎进派出所,还是第二次因为放火烧公共绿化而被抓进派出所,虽然最终都是平安无事地离开,可每次都颜面扫地,令他无地自容。这回,他都不用自吹自擂,捡了这种价值上千万的钻戒又没旁人看见,还肯自觉交还失主的,除了是好人还是好人,好人得无以复加。他在这家派出所里,终于解放了。
田景野载着陈昕儿父母来到他房子所在小区。白天小区车位空,他再度停到树荫下的好位置里。他没降下车窗,指着前面一栋楼,道:“就是这栋楼,四楼,防盗窗特别粗的那一间,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吗?房子虽然不新,但三室两厅,够用。而且地段好,生活方便,进进出出不需要担心治安问题。房子是我的,不需要担心有人赶陈昕儿出去。”
陈昕儿父母看了会儿,陈父问:“是那个男人付房租的吧?如果这样,我们不要。”
田景野听了一笑,打开车载电话,接通宁宥。“宁宥,陈伯伯也不相信这房子是我提供的。这么说吧,我跟简宏成是同学加好友,但未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赞好,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有关,比如陈昕儿这件事。”
宁宥在电话里道:“你少绕圈子。陈伯伯,我离得远,不怕您生气,我直说了吧。本来,最先提出提供房子安置陈昕儿的是我,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小部分跟陈昕儿高中与我是上下铺有关,一大部分是为自保。陈昕儿怀疑我跟简宏成有染,一会儿喝醉酒打上我家,一会儿到我家楼顶闹自杀,还跑到我公司跟我闹,非常影响我的生活和声誉。但在田景野的帮助下,我理解到陈昕儿做这一切是因为钻牛角尖,我希望帮陈昕儿做些事,帮她从牛角尖里解套,那么她肯定不会再打上我家门。我是给闹怕了,我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新房子。但我的房子太新,装修后从未住过人,被田景野拒绝,所以他腾出他住的房子给陈昕儿。而我跟简宏成的关系,简单说就是四个字:杀父之仇。所以你们也很容易想得到,陈昕儿打上我家门的时候我有多烦。话说到这儿,陈伯伯您也该看清楚了,此事与简宏成无关。”
陈家父母听得脸色千变万化,但最终九九归一,都是信了这房子与简宏成无关。但陈父道:“小宁啊,想不到你被我们昕儿这么打扰了,上次她胡闹的时候你还跟小田一起帮忙把昕儿送回家。但昕儿已经够麻烦你们这两个同学,而且昕儿是我们的女儿,照顾她开导她的事该我们来做,不能麻烦你们啦。”
宁宥道:“按说,家是最好的港湾,可昕儿这事有点儿不一样,我跟田景野分析着,她是这几年自我约束得失去社交能力。我和田景野打算把她从她最好的靠山你们这儿拖出来,让她独立生活,让她面对柴米油盐短缺的困扰,逼她回到社会上去工作挣钱养家糊口,让生活逼得她无暇思考过去的种种。我想吧,有些事情你怎么开解怎么引导都没用,问题太严重,怎么解决都是血淋淋的创口。还不如做个胆小鬼,逃避,绕开,淡化它,忙碌地生活,直到有一天可以直视创口。”宁宥的声音很好听,柔和清甜,即使说的是事儿十足果断,陈家父母居然都没打断她的自作主张。
田景野听着,等宁宥说完的时候,完全不给陈家父母说话的机会,立刻补充道:“我赞同宁宥的思路。具体操作由我来,她人在上海不方便。昕儿现在几乎没有工作能力,而且她这年龄找工作本来就难,但不能再让她闲着,一个身强力壮的中青年闲着依靠父母生活,本身就是非常打击自尊是事,会让她更加难以找到社会定位。我会替她找到合适的工作,也会与雇佣她的老板合作,让她看到通过她自己的努力,可以获得体面,最终培养自尊。做这种事的人必须在本地交游广,有实力,还得愿意帮忙,我想除了我,你们暂时找不到别人。陈伯伯陈伯母,交给我吧,你们可以随时监督,我们也随时沟通怎么一步步激励昕儿。”
陈家父母一时没有说话,在后座面对面地,虽然没出声,可老两口有足够默契做内心交流。只是,女儿落到这地步,需要两个同学各自出于不同目的伸手援助,到底是没颜面的事,两人眼里满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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