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神色阴郁,眉心微皱,只是紧紧的盯着船上的动静,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喜气。
方兰生与襄铃是哭着走出船舱的,陵越心下当即便是一个惊颤,又见尹千觞手捧焚寂剑,一脸的凝重,脸色不由一变。
尹千觞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他只是捧着剑一步一步踏着长堤,走向命定的归宿。
长堤尽头,众人命运都将发生改变。他将不能再是尹千觞,而是风广陌。
这把剑在人间数千年的恩怨,到了今日,终是了结了。
他察觉到陵越的目光在他脸色停留,那神色似是想要开口去问屠苏在哪。他脚下微微一顿,又看陵越不敢置信的将目光定在焚寂剑上,胸口不断起伏着,眉心处现出深深的褶痕。他迈开步伐,擦身而过时那人猛然抬头往他身后看去,眼中充满着期待,却又分明带着悲切。
他已明白那人永不会再回来,却是没忍住再去看一眼,就如屠苏临行前回头的那一眼般。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情谊,尽在这一眼中。
芙蕖方才的喜气一扫而去,浑身只剩下冰冷。屠苏刚来天墉城时,她曾对他说过,天墉城无弃剑之人,剑在人在。眼下,焚寂剑安好,他却没有回来。若说方才她还抱有侥幸,屠苏只是未来得及回来,看到赤红之剑的那一刻起便斩断了希望。她没有放任自己去哭,只是追随着焚寂剑,回忆十多年来三人间的点点滴滴。她这个师姐真是没用,在天墉城护不了他,下山后更是帮不了他。她颤着唇忽的想到那临别一眼,不由去看大师兄。那人目光直直的望着海边,似是在等人回来。须臾,那人目光中的星火暗淡,缓缓扭过头目光再此追逐焚寂剑,却只剩下哀痛。
焚寂剑已无煞气,却被风广陌带回幽都在此封印。他亦抛下了尹千觞,再次成为风广陌接掌幽都祭司,不再踏入人间半步。尹千觞曾是最快意的江湖人,而今却困在幽都永失自由,当真令人唏嘘。
屠苏只身一人上天墉城,而今亦是孑然一身而去,未给他们留下一丝念想。芙蕖终是哽咽一声,他怎能如此狠心。
屠苏的后事并没有办,无人愿意承认屠苏已经消失。风晴雪回来后便埋首幽都古籍,试图找到重生之法。方兰生辞别襄铃,与孙月言成亲,而襄铃却选择一人去青丘之国找寻自己的爹娘。她不再依赖方兰生,开始结识了新朋友。向天笑两兄弟把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更是愿意带她一同出海寻亲,于是她决定离开。青丘海外,也许,她将会有另一番际遇。
陵越带领众弟子回到天墉城时,紫胤真人正在等他。芙蕖红着眼眶,半晌才道了声,“屠苏他。。。。。。”
紫胤真人挥袖长叹一声道“屠苏的事,我已知道。他执意如此,可谓求仁得仁,芙蕖你不要太过介怀。你爹已决定由陵越继承下任掌教,而执剑长老之位紫胤亦将不再担任。天墉城就交给你们了。”
芙蕖虽偶有耳闻此事,却不想这事来的竟是这样快。她愣了片刻,坚决的道“天墉城不能没有执剑长老。”
紫胤点头道,“执剑在意不在形,若剑意存,执剑长老一位空悬亦无碍。芙蕖,日后多多协助陵越。”
陵越眉心紧拧立在一旁深思,紫胤便道,“陵越,和屠苏一样,师尊亦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临行前,师尊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前尘往事,若不愿忘便不去忘,师尊不强你。”
陵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神色有一丝颓然憔悴,却是拱手施礼认真道,“陵越谨遵师尊教诲。”
紫胤嗯了声,又道,“若有事找为师,便让阿翔来寻我。”言毕,便见一白一红两道人影相偕化光而去。芙蕖眨了眨眼睛,暗想陪着紫胤真人身边的人定是红玉姐。她叹了口气,这天墉城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除了大师兄与爹,她亲近的人都离开了。曾经她想离开天墉城,而今却是一点也不想。大师兄虽未说,她却知道他是要等屠苏回来的。他等,她亦等,总有能等到一日。
陵越回到天墉城的第一年,始终未曾下山,直到那年冬,天墉城飘满了雪,一人从山下缓缓而来。风雪迷眼,芙蕖站在山前,一身天墉紫服裹着白色大氅,静静遥望银装素裹的昆仑山。又是一年岁寒时,大师兄今年却是要一人守岁。
那人手里捧着剑迎着漫天大雪慢慢走来,风雪垂落她深蓝色齐身斗篷,落出了一头黑发。她的身影在雪色中越发明显,芙蕖眼前一亮,纵身跃入雪中,御剑迎她而去。一年来,她的御剑之术已成气候,即便风雪交加亦未能阻她半分。
她的剑停在那人眼前,风晴雪捧着焚寂剑微微笑了笑,“我把焚寂送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柔暖人,芙蕖却在那一瞬间眼角湿润。这把剑通体赤红如练,在这白茫之中显出几分冷艳之色。芙蕖低喝一声,焚寂剑倏然脱离她手于半空中低悬几下直奔后山而去。芙蕖愁肠百结,看着它离去的方向低低叹息,“它去找大师兄了。”
她指尖凝法,风晴雪跃至剑身,两人飞往天墉城。芙蕖忧心忡忡,不知大师兄见到焚寂剑会如何,却听风晴雪道,“我哥走了,幽都留不住他,更留不住焚寂剑。我用了一年时间才劝服婆婆解开封印送还剑,没想到它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回来。”
一人一鹰在后山,陵越敞开大门似是在等故人归来,狂风夹雪不试灌入,阿翔只是抖了抖身上羽毛靠近火盆,并没有反对陵越此举。陵越拿了块五花肉递给它道,“少吃点,屠苏以前太惯你了,等他回来,非得好好说说他。”
阿翔叼了口肉吞下,顺了顺毛便又眼巴巴的望着屋外。
天际忽现一道红光,映的漫天风雪亦是一片惨艳血色。忽闻一声脆响,焚寂剑直直插入雪地中,白雪现红光。此时的陵越正在给阿翔烤第二块肉,天寒地冻,不能让它吃冷肉,屠苏会心疼的。他手中一抖,只听刺啦一声,肉入火盆,溅起小小的火星。阿翔腾的跃起围着焚寂剑不住打转,嘶声高鸣。它拍着翅膀张望四周对着陵越发急,那人并没有回来。
陵越双眼猛地瞪大,须臾却是恢复平静。他拍了拍手掌,整理好长袍,瞅了眼桌上的霄河剑,这才持剑出屋。方一出屋,便听焚寂铮铮而鸣,霄河更是震动不已,陵越指脱剑鞘,铿然一声霄河剑出。焚寂亦感受到它的气息,腾然跃起,双剑于半空中相交发出铮鸣之声。一蓝一红两道剑光流窜,风雪飞扬间陵越一头一身的白。
乍见后山剑气四溢,芙蕖不由加快御剑。待到后山,剑气已散。芙蕖与晴雪两人只见到并排插入雪地中矗然而立的双剑。
芙蕖将手中剑鞘递给陵越,见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陵越望了眼雪地中的双剑,平缓道,“这剑鞘是我当年赠送给他。”
芙蕖轻扭过头,眨了眨眼睛,复又转过头道,“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焚寂它很想回来。师兄,我想屠苏也是如此。”
陵越点头,挥袖一扬间鞘回剑身,双指并拢一道蓝光闪过,霄河焚寂穿过众人间隙安静的躺在桌上。陵越一抬手,邀请风晴雪入屋详谈。众人一进屋,阿翔便又飞了回来,落在了晴雪肩头。它已许久未见她,今日一见自是欢喜。
解下披风,风晴雪道,“陵越大师兄,久见了。”
陵越招呼人饮茶,淡淡道,“多谢幽都这一年来照看焚寂。”
“焚寂已无煞气,不会再控人心智,幽都自是不必再将它封印。晴雪只是觉得,相比于幽都,它更愿意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这一年来,我看了很多幽都古籍,都没有找到重生之法。大师兄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如何确定一个人是否活着么?”
陵越指尖摩挲着杯沿,此时不由一顿,抬头望着她。他的目光毫不掩饰,晴雪从里面看到了期待与忐忑。
她的唇色有点发白,喝了口茶才道,“大师兄一定记得,人生而有灵,人的记忆组成了灵。大师兄只要能找到屠苏的灵与记忆,便能找到他。人的灵与记忆一定会附在最牵挂之物上,大师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陵越微微拧了眉,指尖反复摩挲茶盏。芙蕖目光在两人间徘徊,不由问道,“是什么?”
晴雪苦涩的笑了声,并没有回答,却道,“我决定留在幽都,不再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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