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嵁猛地转过身,看见了,分明了,确信不远处站着那一个纱巾缠头覆面的人便是自己想念的师父。
“师——”他笑容才展露,倏地呼吸一窒,往前栽倒。
灰袍的陌生人抢步上去接住,忧心唤他:“徒儿醒醒!痴儿啊,急什么?又怕什么?”
柳提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克制着,远远地看那一对师徒团圆。
褪下的纱巾后是一张慈宁的面容,花白的发丝自由垂落,不束不挽,随意洒脱。
柳提见他提掌运劲拍在少爷后心,不多时,少爷喉间落了几声咳嗽,遂幽幽醒转。第一眼还看见师父,未言泪先落。
后来的谈话柳提自然也未听见。他只看见少爷哭得很委屈,笑得又很高兴,收和放都自然得跟正常人一样。那样的少爷不是少爷,就是个人。
这一年半来柳提起初是感激少爷的那位师父的。他来过,少爷肯吃药了,病能好了,似乎把难过的事都已放下。可他依旧在等,二公子仍然不回家,关于身份和责任的争执在家族中乃至仅仅是一家三口之间都不曾间断过。一切并非变好了,而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怪圈,继续轮回着一道无解的死循环。
柳提觉得这并不叫希望,少爷只是在自欺欺人。柳提很恨!
“阿提?!”
柳提回过神,意识到少爷注视自己的目光透露出惊疑。
他粉饰成憨厚的模样,应道:“怎么了少爷?”
“你的样子——”沈嵁顿了顿,收敛了情绪,指尖叩叩柳提跟前的桌面,“吃饭别想心事。”
柳提红着脸捏起桌上的饭粒吃了。
“啧,谁叫你又吃进去?”
“粮食不能糟蹋!”
沈嵁便笑,不再责备。
俄而,柳提自己还解释:“那个,阿提是在想侄少爷的事。”
沈嵁睨他:“你也不服?”
柳提摇摇头,瘪瘪嘴:“阿提没有不服,就是担心。大道理我说不好,只知道,人的贪心是填不满的,有些人也是改不好的。阿提不聪明,不过我看侄少爷就是改不了的那种人。”
沈嵁沉默地望着柳提许久,似等待。然而对方只是恭顺地垂着头,再不说话了。
“唉,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投机?!”
柳提抬眸:“那少爷还——”
“所以才叫他立字据。”
“可若是下回——”
“下回还能怎样?他终究是沈氏一族,我不能真将他扭送官府去。这字据无非是留个书记,我知道了,也管过了,即便日后撕破脸,爹和我总是能撇干净的。这就够了!”
柳提又垂睑,沉郁地点了点头:“少爷太宅心仁厚了。”
沈嵁又睨他一眼,意外,竟换了面孔,牵唇冷嗤:“哼,你高看我了!”端起茶杯作势就饮,掩住了半边形容,“放过他,只是为了让爹在族中老家伙们面前好做人罢了。若非他姓沈,你当这世上还会有一个活着的沈峻?”
柳提被少爷话音中的冷厉激得心头一骇,猛抬头,又只得一抹温润柔和的侧影,孤独地坐在尘世间,没有戾与悍。
不知为何,柳提竟有些高兴,低头狼吞虎咽扒拉着米饭,脸上一直傻兮兮地乐。
用了午饭,离着货船到港的时间且有富余,便当消个食,沈嵁领着柳提笃悠悠步行去往码头。路过近郊一处山门,沈嵁兴之所至起意要登上去。原就是座开山挖矿废土堆起来的矮山,年头倒是久远,闲来怡情走一走也是有趣,真当个山去攀登委实没啥意思。可柳提还是要劝沈嵁勿去。非他懒得去爬那“小土包儿”,一则惦记着沈嵁低热反复,二则,他留意到走来这一路,少爷总有意无意捶打自己的右腿。
去年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少爷心不大好了,寒气入骨这条腿偶尔也不大好。
沈嵁自己则不在意:“不太疼,就是发酸发胀,恨不能跺几脚,高处登一登还舒服。”
于是便上去。
柳提知道这山,却一次没上来过。但看少爷轻车熟路拨棘穿径,倒似不少来。到得半山处,见有座六角小亭子,沈嵁招呼了柳提,一道进去揽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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