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他比我还不耐!直接翻了个白眼,嘴一撇,轻轻“啧”了一声。于是乎我心中有了了然:能跟凌家攀上真交情的人,定然也能得到整个凌家上下的尊重。看落欢哥哥这幅强按心头三分火的样子,想来三爷同屋里的那位不过就是场面上的人情。无怪乎人家特特求上门来,三爷居然找我这叶家不顶事的小徒孙打发他,此人在三爷心中的地位之低可见一斑了。
转回头又想,以我的医术只配被借来替凌家应付不着四六的请托,心中不免怆然。
才胡思乱想着,忽闻一银铃美声入耳:“落欢队长,先生,我家公子有请!”
我看着这唇红齿白的小侍童,片刻间恍惚回到当年自己为仆的年纪,穿着一色的短衫绸裤,脚上系个小铃铛,走到哪儿都叮呤当啷响。公子好耳力,凭着我们各自的铃声便知道是哪个在近前服侍。
是的,我守尸七天的主人是个半瞎子,日间里模糊辨得出人或物的轮廓,太阳一下山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尽管如此,却不妨碍他始终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公子永远穿着最得体的服饰,说最得体的话,做最得体的事。同样的,公子对我们这些侍童的要求也很简单:干净体面,如此足矣!
可看着眼前这个修过眉毛抿过胭脂的娇媚小童,我丝毫没觉出干净体面,只感到了矫揉造作和些微的异常。未识面,我已判定房内人的格调远不及我死去的主人。
然而真的见了面,我反是愣了。这个人无论发式、衣衫的风格,包括笑起来嘴角上扬的角度都似极了我家主人,只气度上稍逊一筹,总是差了点风骨。
“中原第一公子,韦无衣。”我听见落欢哥哥故作热情地介绍,“叶氏嫡传周奉堂。”
其后整个诊病的过程是怎样进行以及结束的,我一概不记得了,只晓得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他是你的病人,治好他!
我遍翻医书,学小师叔那样调配各种书上不曾记载的药剂,亲自去尝试药的分量、效果,甚至不惜让自己中毒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这一切,都只为治好韦无衣身上的内伤,十日内必死的内伤。
医馆里的师兄弟们都说我疯魔了,已经超过了“仁心仁术”的底限,被疑难杂症挑拨起了好胜的野心。师公和师父则一直站在边上冷眼旁观,眼神里有审视,更多的是疼惜。
而我已全然不顾了!管他说我是救人也好,贪难也好,我赌上了毕生所学,不惜以命相搏,目的只有一个:十日后,韦无衣不死。
十日后,韦无衣活着!
我用一切已知的知识,换得从医以来第一个病人无病无灾地走出了风铃镇。
无为馆上下,除了师公和师父每个人都在恭喜我、赞扬我,我却一点儿都没觉得高兴,甚至都没有回敬过一句感谢感恩的话。我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可以拿到的所有钱财,带上藏在衣柜最底下小木盒子里的黑色小葫芦,避过所有人的耳目,离开医馆,离开了我生活了八年的小镇。
第26章 【五】药
江湖真的是个很喜欢制作各色排名的地方!
且不止武功,不止家世,只要人能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能催生出特别的榜单和顺位。所以“中原第一公子”并不单纯是个称呼,而是一个定义了地位的排名,尽管,从来也没有出过“第二公子”。
此刻,时下正顶着这个盛名的所谓公子韦无衣就滚倒在我面前,华服上沾满灰尘,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嘴角流涎,全没有公子该有的干净和体面。
我自己都没想到,给这个号称文武双全的小白脸儿下毒居然手到擒来,就是直接把一整瓶毒药递上去,跟他说:“公子前脚刚走,守药庐的童子就来报告说看错了方子,最要紧的一味药短了半钱分量。眼下对公子是无碍的,却能叫公子减寿十年。在下疏忽不查,难辞其咎!故此特赶来为公子送药。”
韦无衣知我轻功上佳,一边称赞了下我的“崇高医德”,一边感恩戴德急不可耐地将□□喝了个精光。
等他毒发浑身疼得在地上打滚时,我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并一柄匕首统统丢在侍童的脚边。
“自己选吧!要给你的主子报仇,就拾起匕首杀了我;要自由,拿着钱自去求生。”
侍童捡起了匕首,转手揣进怀里,随后脱下外衣将银两包了包,昂首挺胸迈步走向了通往自由的阳关大道。
只剩了我和那将死的人,我居高临下痴痴地望着他,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仅仅是我匠心独具下产生的一份杰作。
尝听人议论,说天下至毒乃见血封喉的速死,我从来不以为然。急速地死亡并不给中毒者造成痛苦与恐惧,我始终认为,用一味天下无解的毒药极尽所能折磨中毒者到最后一刻,让他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死去,这才是最完美的毒杀。
为此,我调配出了最完美的毒药,并一滴不剩全都送进了韦无衣的咽喉中。
我给那药起名为“最”,最致命,最恶毒,最叫人生不如死。疼痛从皮肤开始,如针扎般一点点渗透进肌肉、脏腑、骨骼,越深入,痛越重,及至最后全身僵直,仅凭着嘶叫去喊出濒死的可怖。
倒地时,韦无衣恨声质问:“为什么要杀我?”
我抖落掌心捏着的铃铛,以问作答:“你怎么敢称中原第一公子?”
叮铃的响声中,韦无衣眼底升起了无穷的恐惧和惶惑。
之后毒药开始在他身体里进行第一轮的攻击。我则回到寂寞孤独时无尽的自语状态,抱膝坐在地上摇晃着身体,旁若无人,旁若无活人地,絮叨起我所知的过去的故事。
“眼睛看不见总是不方便的,纵然公子耳朵灵光,可到底听不清楚人心呐!八年了,谁能想到中原第一公子卓翳八年前便埋骨荒原,客死异乡了?”
“你看看你,学我家公子永远只得形似,以为皮囊一样就能从凡夫俗子变成清流名士,其实不过东施效颦,纯是个花架子。人啊,还是各安其位的好些!太监穿上龙袍也就是个权力大点儿的阉党,成不了龙。”
“是啊,你一定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入府统共不足三月,出门应酬公子从来不带着我,若不是听说谪仙谷中有稀世的蝴蝶可观赏,公子恐怕不会兴起,早早地将我带在身边一道出去见世面,我也就无缘识得你韦公子了。那时候我真是又土又傻,死里逃生还尽琢磨,为什么韦公子明明是公子最好的朋友,却设局毒害他?先入府的哥哥们都死啦!他们把公子交在我手里,说拜托了,你保护不了公子,便只作他的眼睛罢,带着公子走出去。可我不认识路,从谷里出来就迷失在荒原里。公子说跟着北极星走,我一抬头,没有星星,只看见云,还有吹着云走的灰色的风。”
“天亮了,公子说我们走偏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人家,去往哪个方向都无所谓。后来公子身上的毒发作了,是你下在牡丹饼里的毒,毒发后会神智涣散渴饮人血。本来喝了我的血足可以让公子撑到走出荒原寻医问诊,可他不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又怕自己遏制不住迷失了本性继而伤我,情愿一掌把自己拍死,给我留下一线生机。就一掌,直拍在心脉上,公子便倒下去再也没起来。最后的时候他都在笑,跟我说,小堂,往前走。”
“中原第一公子就那样陈尸荒野,江湖却无人知晓,他们只是传说杜撰编造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假说,只有我知道他变作了一具丑陋的干尸孤零零躺在荒原的黄沙里。我没有听公子的话往前走,留在荒原里守了他整整七天,守到他变得面目全非。可我眼里,他就是那个干净体面天下独一的中原公子,永远都是。这世上我只认一个人是第一公子,他叫卓翳,不是你,不是你,你不配——”
我终于开始宣泄自己的愤怒,从地上跳起来疯子般叫嚣:“八年了,我只是难过,却从没想过要去复仇!为什么过了八年你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一副虚伪造作的恶心样子?为什么你这样俗不可耐的人敢坐在第一公子的盛名下?你究竟哪一点配得上这一声‘公子’?”
地上疼得团成一圈的韦无衣声声哀号着,涕泪横流丑态百出。他的眼神里有深深的困惑,我想他是不能明白我杀人的理由的。就像我宣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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