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将自己和良国公的一番对话,毫无保留地交待出来,权仲白听得也是眉头直皱,却并未和蕙娘担心的一样,要拂袖而起,去找父亲问个清楚――他是听得心事重重,可却半点都不吃惊。
蕙娘看在眼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她并不说话,只擎着一双眼,望住权仲白不讲话了。
权仲白倒也没有故作神秘的意思,他本身不惯作伪,会作出此等表现,自然也料得到妻子的反应,先不多提,无非是顾忌人多口杂,吃过晚饭又和歪哥玩了一会,等两人洗漱了上床夜话时,便向蕙娘解释。“这个帮会,从前应该是支持大皇子的……我们权家和他们有一定的来往,倒也不足为奇。我一直疑心,当年我去西域找药的时候,跟从的护卫里,就有这帮会的人。我们在西域虽然屡遭奇险,但始终没有被北戎势力大举追杀,背后也许就存在着他们双方的利益交换。爹起码是要向他们表明态度,把权家给摘出去的。”
权仲白再怎么不情愿,他身上也是打着权家的烙印。被迫为权贵服务之余,自然也有许多便利,比如这件事,国公爷就是再恼怒,也都会给儿子擦屁股的。蕙娘就是想不明白,“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每天似乎也就是和一群清客唱和诗歌,叫叫堂会,宴请些老亲老友们,过着逍遥的日子,可私底下怎么就这么心明眼亮。说了何家的亲事,这我不吃惊,何家有意往杨家靠拢那是大事,眉来眼去的时候,肯定不会叫我们知道的。甚至连密云的事,他能闹明白,这也不是没有解释。肯定是对方软硬兼施,一边恐吓一边就上门来问问情况。我就是搞不懂,怎么他连你在我们家养伤都一清二楚……我可是没露一点口风,难道祖父现在办事,也没有从前那样牢靠了?”
“进进出出,从封家搬迁到焦家,动用的都不止阁老府的人马。”权仲白倒不太吃惊,“就是老爷子手底下的人没有任何问题,燕云卫那都难保干净,尤其这又是我的事,爹和燕云卫多年合作了围追堵截我,有点交情也很正常。你别风声鹤唳,把什么事都想出重重玄机了。”
到底是儿子,老子神通如何,他知道得肯定比蕙娘清楚。蕙娘经他这么一解释,多少也放下心来,她叹息道,“迷雾重重啊……要先把水给澄清了,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这案子,我看短期内是不能查了,要查,也等我寻访两个高手回来坐镇,起码先把歪哥护住再说。”
有了儿子,固然给蕙娘添了筹码,给权仲白添了后代,可在更多时候,歪哥也成了两夫妻大步前行的阻碍。权仲白面色数变,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无奈地道,“你说得是,他们既然会拿歪哥来恫吓我们,可见也的确是被惹恼……反正要寻的东西也到手了,我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查个水落石出,这件事,先不急于一时吧。”
“年后朝廷就要有大变动,水已经够浑了,你还往里搅和,恐怕掀起的风浪,那就太大了。”蕙娘幽幽地道,“这还都没算宫里呢……两年多孝期,已经过了一多半,皇后病情见好,要是孙侯能够回来,少不得又有一番腥风血雨。就是现在,孙家也已经很着急了。皇上越来越看重、提拔牛家,前些天还有风声,年后,牛德宝也要封爵了……”
牛德宝是镇远侯牛德玉的亲弟弟,如果他得到封爵,那牛家可真是了不得,一门两爵,在大秦可真是独一份儿。这在孙家来看,岂不正是给皇次子培养羽翼吗?而与此同时,抛开杨家、许家、卫家这样拐了弯的亲戚,孙家唯一最出息的孙侯,可是常年在外,一直都没有消息……
就在这当口,焦阁老偏又病了!打从正月初三开始,每日里就是不思饮食,皇上派去的两个太医请的脉,都说是年老气衰,自然所致,并无半点病症。等到正月十三,勉强办完了小孙女的婚事,这衙门还没开印,皇上还没上朝呢,焦阁老已经起不来床了。就连王光进被提拔进京的调令,都没能令他缓过劲来。
从正月二十开始,他孙女婿权仲白权神医,到他的徒子徒孙们从全国各地紧急选送来的当地名医,以及皇上派来的老御医,三四十名医生全都云集焦家,轮番给老太爷把脉,却是无人能挽回老太爷的病势:他这病,单纯就是老病。人老体虚,到了自然过身的时候,茶饭不思、日渐衰弱,也是很正常的事。甚至以他老人家的年纪来说,这还算是白喜,连悲哀都不必悲哀,八十多岁,实在也是活够本了……
按大秦惯例,这诊出病势几乎无可挽回之后,焦阁老就上了告老疏:到了年纪就该告老,大秦一百多年,还没有哪个首辅是在任上终老的。现在他已经无法视事,而谁知道至寿终正寝,还要拖上多久?国事却是一天都拖不得的,首辅重任,可容不下尸位素餐之徒。
胳膊拧不过大腿,人意难以胜天,守旧派虽遭受重击,本来的大好局势,硬是被老爷子给病出了喘息之机,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更紧密地往老爷子指定的继承人王光进身边靠拢。除了那些多年来常来常往,交情深厚的学生,以及日夜守护在老太爷身边的孙女婿权神医之外,焦家终于是渐渐地冷清了下来。
皇上原执意不许焦阁老致仕,并一再加以殊恩,以珍贵药材见赐,但奈何焦阁老病势沉重,进了二月,连蕙娘都搬回焦家伺候老人家,才刚新婚没有多久的王辰夫妻,也奉父亲之命进焦家常驻。对外人来说,这又是一个沉重的信息:看来,老人家可能是挺不过这一关了。
命都要没了,再高的威望又有何用……就在京察前夕,皇上终于准奏致仕,以太师封赠焦阁老,并体其家情,御赐宅邸田土,令焦阁老在京中养老,不必回原籍居住,又以焦阁老为国有功,追封其子焦奇为大中大夫等等,一应封赏不及备载,种种殊恩亦难以细数。总之,这个从十年前就年年嚷致仕的老首辅,在生命的尽头,终于是如愿以偿,卸下了这个代表了无尽权力与无尽责任的头衔。
因焦阁老不必回乡,也就没有饯别,又因为老人家病情沉重已难见客,他的徒子徒孙们除了侍疾以外,上焦家来似乎也没有别事可做。可老人家都已经是这副德行了,据说连谥号都已经拟好――就是伺候得再好,老人家还能记住你、提拔你吗?就算老人家日后缓过来了,可京察就在眼前,有些好处,现在捞不着,可就一辈子都捞不着了……从老人家起病到致仕,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可焦家已是俨然变了天地。就是正月里,来拜年的车马,还能堵出一整条胡同呢,现在,除了权家、王家的车辆之外,一整天再不会有第三辆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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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跪在地上,虔诚而庄重地给祖母牌位行了礼,又再默祷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将手中余下的这支香,□了锃亮的铜香炉里。
“您还想给谁上香,我来替您上。”她一边擦手一边说,“这才下床没有几日,您可不能任性,没听见仲白说吗,跪下起来,一起猛了就容易头晕……”
权仲白、王辰、文娘三个小辈,都站在老太爷身边,虽然口中不提,可面上认同之色,却是不言而喻。老太爷环视孙女、孙女婿,见几人气氛熙和,显然关系融洽,尤其文娘站在王辰身边,面上隐带红晕,喜乐安详之意,自然散发出来,他不禁欣然一笑,从善如流,“好好好,现在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啊,孙女儿们、孙女婿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给母亲、妻子牌位鞠躬上了一炷香,这才在蕙娘和文娘的搀扶下出了小书房,在一暖房的青葱绿意中缓缓徜徉:今年暖得晚,二月里,花还只能开在暖房,花月山房的桃花是一朵都没有开。也就是这几天里,日头才渐渐地暖将起来。
“人情冷暖,真是所言不假。”即使是老人家,都不禁有所感慨。“才只是去年腊月里,还有人送了南边的梅花来。现在百花齐放时,群芳荟萃的,却不是我老头子这里,而是杨家的后花园喽。”
才这么说了一句,他嘿嘿一笑,又欣然道,“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没有闲情逸致,能够同孙女儿们在一处赏花啦。”
他撵王辰、文娘,“你们小夫妻,才成亲没有多久,不要老在我身边伺候,这院子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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