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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部分(第1页)

“第一件事,”伽弗洛什说,“便是要招呼门房,说我们不在家。”象一个对自己家里的事物很熟悉的人,他以熟练的动作摸黑而入,取出一块木板,堵住了洞口。伽弗洛什又回到黑处。两个孩子听到火柴在磷瓶里的嗤响之声。当时还没有化学火柴,代表那个时代进步的是菲玛德打火机。突现的光明使他们难以睁眼;伽弗洛什已经燃起一根那种浸过松脂、叫做地窖老鼠的绳子。地窖老鼠烟多光小,象肚子的内部隐约可见。伽弗洛什的两位客人向他们的四周望去,感受有如一个关在海德堡大酒桶里的人,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有如圣书所说,象被吞没在鲸鱼肚里的约拿。一整套特高特大的骨架出现在他们眼前,将他们包围。上面,有一条褐色长条大梁,每隔一段,便有两根弓形的粗横木条依附在大梁上,这构成了脊梁和肋骨,钟乳石样的石膏,象脏腑似的悬在上面,左右肋骨之间挂着大蜘蛛网,形成灰尘满布的横隔膜。他们看见在那些拐角里,到处都有一些大黑点,仿佛是活的,做着急促惊慌的动作窜来窜去。

从象背上落到它肚子里的灰碴已把凹面填平,因此他们能象在地板上一 样走动。

最小的那个紧靠着他的哥哥,低声说道:“黑洞洞的。”这话教伽弗洛什生气。两个孩子垂头丧气的神情得受点震动才行。

“你们在胡说什么?”他吼道,“想开玩笑?摆架子?非得住杜伊勒里宫不成?难道你们真是两个笨货?你们说吧。告诉你们,我不是傻瓜一样的人。难道你们是教皇副官的孩子?”

惊慌中的粗暴是有好处的。它能起安抚作用。两个孩子都向伽弗洛什挤拢了。

见到这种信赖,伽弗洛什的心软得有如慈父,他由刚转柔,对那小的说:“笨蛋,”他带着抚慰的语调说着这种训斥的话,“外面才黑洞洞的呢。外面下雨,这儿没有雨,外面刮风,这儿一丝风也没有;外面尽是人,这儿没一个外人;外面连月亮也没有,这儿有我的蜡烛,你说对吗?”

两个孩子望着那间公寓,已变得不怎么害怕了,但是伽弗洛什不让他们有闲情张望。

“快。”他说。同时他把他们朝那个我们很乐意称为卧室底端的地方推。那是他放床铺的地方。

伽弗洛什的床应有尽有。就是说,褥子,被子都有,还有一间带帷幔的壁厢。

褥子是一条草垫,被子是一条很宽大的灰色粗羊毛毯,很暖,也很新。那间壁厢是这样的:三根很长的木条,稳稳地插在地上的灰碴里,就是说,插在象肚皮里的灰碴里,两根在前,一根在后,顶端用根绳子拴住,构成一个尖塔形的支架。架子顶着一幅铜丝纱,纱随便罩在那架子头上,但是以很高的手艺用铁丝系好了的,因而把那三根木条完全罩起来了。地上还有一圈大石块,把纱罩的边团团压住,不让任何东西钻进去。这个纱罩只不过是块动物园里蒙鸟笼用的铜纱。伽弗洛什的床便好象是安在鸟笼里,放在这纱罩下。整体结构象一 个爱斯基摩人的帐篷。

所谓帷幔便是这纱罩了。伽弗洛什把那几块压在纱罩前面的石块挪了挪,两面重叠着的纱边便打开了。

“小家伙,快爬进去!”伽弗洛什说。他细心地把他的两位客人送进笼子后,自己也随后爬了进去,再把那些石块移拢,严实地合上帐门。三人一道躺在那草垫上。

他们尽管都还小,却谁也不能在壁厢里站起来。伽弗洛什的手里始终捏着那根地窖老鼠。

“现在,”他说,“睡吧!我要灭灯了。”

“先生,”哥哥指着铜丝纱罩问伽弗洛什,“这是什么东西?”

“这,”伽弗洛什严肃他说,“这是防耗子的。睡吧!”可是他感到应当再说几句,来教育一下这两个嫩小子,他又说道:“这些都是植物园里的东西,是动物用的东西。整个库房都是这些玩意儿。你只需翻一堵墙,跳一扇窗子,爬一道门,多少都有。”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一边毯子裹住那小的,只听见他嘟囔着:“呵!真好!真暖!”伽弗洛什颇为得意地望着那条毯子。

“这也是植物园里的,”他说,“我是从猴子那里取来的。”

他又把他身下的那条编得很好的厚草垫指给大孩子看,说道:“这玩意儿,原是给长颈鹿用的。”停了一阵,他又接着说:“这全是那些野兽的。我拿来了,它们也没啥不高兴。我告诉它们:‘是大象要用。’”他又静了一会,接着说:“我翻墙过去,全不理会政府。这很平常。”

两个孩子深怀惊奇敬畏之心,望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窍门多,和他们一样流浪,和他们一样孤单,和他们一样瘦弱,有一股穷苦却又无所不能的味儿。在他们的眼里,他仿佛不象凡人,满脸是一副老江湖怪眉怪眼的样子,笑容极其天真、妩媚。

“先生,”大的那个怯生生地问道,“难道您不害怕警察吗?”

伽弗洛什这么回答了一句:

“小鬼!我们不说警察,我们说 cognes。”①小的那个瞪着眼睛,但是他不做声。他原是睡在草垫边上的,他的哥哥睡中间,伽弗洛什象个母亲一样,拿了一块旧破布,垫在他头边的草垫下面,权作他的枕头。接着,他又对大的那个说:“你说,这地方,不是很舒服吗?”

“是啊!”大的那个回答说,眼望伽弗洛什,活象个得救的天使。浑身湿透的小哥儿俩开始觉得温暖了。

“我问你,”伽弗洛什继续说,“你们刚才为什么要哭?”又指着小的那个对他的哥哥说:① cogne(警察)以及在这下面出现的 Piolle(住处),Orgue(夜晚)等字都属于黑话。黑话是流行于各行各业的俗话,包括隐语、切口、行话等。本书的下一卷将讨论这个问题。译文中保留原字,注明意义。

“象这么一个小娃儿,也就不必说他了,但是,你这么一个大人,也哭鼻子,太笨了,象个猪头。”

“圣母,”那孩子说,“我们先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找住处埃”“小鬼!”伽弗洛什接着说,“我们不说住处,我们说 piolle。”

“后来我们心里害怕,只有我们两个,这样呆在黑夜里。”

“我们不说黑夜,我们说 sorgue。”

“谢谢,先生。”那孩子说。

“听我说,”伽弗洛什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无缘无故地哼哼唧唧。我会照料你们的。你们会明白,好玩的事多着呢。夏天,我带你们和萝卜,我的一个朋友,到冰窖去玩,到码头上去洗澡,我们光着屁股到奥斯特里茨桥前的木排上面去跑,去逗那些洗衣服的娘儿们发火。她们又叫又骂的,你们不知道,那才有味儿呢!我们还要去看那个骨头人,他是活的,在爱丽舍广常这位教民瘦得真是吓人。另外,我还要带你们去看戏。我带你们去看弗雷德里克?勒美特尔演戏。我搞得到戏票,我认识好些演员,我还参加过一 次演出。我们全是一伙一般高的小鬼,我们在一块布的下面跑来跑去,扮海里的波浪。我还可以把你们介绍到我的戏院里去工作。我们还可以去参观野蛮人。那些野蛮人不是真的,他们穿着肉色紧身衣,衣上会有皱折,还能看见他们的胳膊肘上用白线缝补的地方。看了这个以后我们还要去歌剧院。我们跟着啦啦队一道进去。歌剧院的啦啦队组织得非常好。我不会跟着那些在街上捧场的人走。你想想,在歌剧院,有些人给二十个苏,这全是些傻瓜。人们管这些人叫做抹布。另外,我们还要去看杀人。我带你们去看那个刽子手。他住在沼泽街。就是桑松先生。他的门上有个信箱。啊!开心事儿多得很!”

这时,一滴蜡油落在伽弗洛什的手指上,使他回到了现实生活里。

“见鬼!”他说,“这烛芯一会儿便燃了一大截。注意!我每个月的照明费不能超过一个苏。躺在床上,便该睡觉。我们没有时间来读保罗?德柯克的小说。并且灯光会从门缝里漏出去,cognes(警察)一眼便能望见。”

“而且,”大的那个羞怯地补充一句,他是唯一敢和伽弗洛什对话并交换看法的人,“烛花也可能会掉在草上面,小心别把房子烧了。”

“我们不说烧房子,”伽弗洛什说,“我们说 riffauder lebo…card。”风暴更猛。雷声滚滚,能听到瓢泼大雨打在那巨兽的背上。

“冲吧,雨!”伽弗洛什说,“我最爱听满瓶子的水顺着这房子的大腿淌下去。冬天真笨,它白白扔掉它的东西,白费它的气力,它打湿不了我们,只好叽里咕噜,这送水老棺。”

伽弗洛什是以十九世纪哲学家的态度接受雷雨的全部效果的,可他的话刚一影射到雷声,一道极其强烈耀眼的闪电骤现,某种东西还从那裂缝里钻进象肚子。与此同时,轰然一声霹雳,至威至烈。两个孩子叫了一声,猛然坐起,几乎撞开了纱罩,但是伽弗洛什把他那大胆的脸转过去对着他们,随着雷声大笑起来。

“静下来,孩子们。不要把这宅子掀倒了。这雷打得真漂亮,再好不过!这不是那种眨眨眼睛的闪电。慈悲天主真了不起!好家伙!几乎比得上昂比古。①”①昂比古(Ambigu),巴黎的喜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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