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奶奶,这个称呼不敢当。』『有啥不敢当,我本来就一直拿你当妹子看待。』七姑奶奶又说∶『你对我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了。』
『我,』瑞香窘笑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改呢?』『一时不改也不要紧。』七姑奶奶接下来说∶『我们谈正经。将来你哥哥、嫂嫂来,我们当然也拿他们夫妇当亲戚看待。眼前,你有没有想一想,怎么样应付他?』
『我还没有想过。』瑞香迟疑地说∶『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
『商量不通呢?』
『那,我就不晓得怎么说了。』
『我教你。』七姑奶奶问道∶『《红楼梦》你看过没有?』瑞香脸一红∶『我也不认识多少字。』她说∶『哪里能够看书?』
『听总听人说过?』
『是的。』瑞香答说∶『有一回听人说我们胡家的老太太,好比贾太君;我问我们大小姐贾太君是什么人,才知道出在《红楼梦》上。』『那末贾宝玉你总也知道?』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凤姐都听说过的。』『袭人呢?』
『不是怡红院里的丫头?』
『不错。袭人姓花,她的哥哥叫花自芳,也是要来赎他妹妹,袭人就说,当初是家里穷,把我卖到贾家,即然如此,何苦现在又要把我赎回去?我想,你也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如果他说,现在把你弄回去,是为你着想;你就问他当初又何以不为你着想!看他有什么话说?』
『嗯,嗯!』瑞香答应着,『我就这样子同他说。』『当然。我们还要送聘金。』
『这一层,』瑞香抢着说∶『奶奶同我们老爷谈好了。』无意中改了口,名分就算从此而定了。
胡雪岩去看邵友濂扑了个空,原来这天李鸿章从合肥到了上海,以天后宫为行馆,邵友濂必须终日陪待在侧,听候驱遣。
非常意外的,胡雪岩并未打算去看李鸿章;而李鸿章却派人送了一封信到转运局去邀胡雪岩,请他第二天上午相晤;信中并且说明,是为了『洋药』进口加税一事(奇*书*网…整*理*提*供),有些意见想请他转达左宗棠。
『洋药进口加税,左大人去年跟我提过。我还弄不清其中的来龙去脉,李合肥明天跟我谈起来,一问三不知,似乎不大好。』胡雪岩问古应春∶『我记得你有个亲戚是土行大老板,他总清楚吧?』
他所说的是古应春的远房表叔,广东潮州人,姓曾,开一家烟土行,牌号就叫『曾记』,规模极大,曾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土财主』。古应春跟他不大有来往,但为了胡雪岩,特地到南市九亩地去向他请教。
『实不相瞒,你问我,我还要问人。我们帐房吴先生最清楚。』曾老板说∶『胡大先生,我久已仰慕了,不过高攀不上;应春,你晓得的,我一个月吃三回鱼翅,今天碰得巧,能不能请胡大先生来吃饭,由吴先生当面讲给他听,岂不省事?』『不晓得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古应春因为胡雪岩不大愿意跟这些人来往,不敢代为答应,只说∶『我去试试看。』于是曾老板备了个『全贴』交古应春带回。胡雪岩有求于人,加以古应春的交情,自无拒绝这理,欣然许诺,而且带了一份相当重的礼去,是一支极大的吉林老山人参。
曾老板自是奉如上宾,寒暄恭维了好一阵,将帐房吴先生请了来相见,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谈起来才知道是秀才,在这烟土行当帐房,似乎太委屈了。
『鸦片是罂粟熬炼出来的。罂粟,中国从古就有的,出在四川,苏东坡四川人,他做的诗∶』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汤里加蜜,是当调肺养胃的补药服的。『
『到底是秀才。』胡雪岩说道∶『一开口就是诗。』『吴先生,』古应春说,『我们不必谈得这样远,光说进口的鸦片好了。』鸦片进口,最早在明朝成化年间;到万历年间,规定要收税,是当药材用的,鸦片治痢疾,万试万灵。
不过明末清初,吸食鸦片是犯禁的,而且当时海禁甚严鸦片亦很少进口,到了康熙二十三年,放宽海禁,鸦片仍准当作药材进口,收税不多,每十斤征税两钱银子。以后吸鸦片的人慢慢多了,雍正年间,曾下禁令。有句俗语∶『私盐愈禁愈好卖』,鸦片亦是如此,愈禁得严,走私的愈多;从乾隆三十八年起,英国设立东印度公司,将鸦片出口贸易当作国家的收入,走私的情形就更严重了。
走私的结果是『白的换黑的』,鸦片进口,白银出口。
乾隆三十年前,进口的鸦片不过两三百箱,末年加到一千箱;道光初年是四千箱,十年工夫加到两万三千多箱,至于私运白银出口,道光三年以前,不过数百万两,到道光十八年增加到三千万两,这还是就广东而言,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亦有数千万两,国家命脉所关,终于引起了鸦片战争。
『至于正式开禁抽税,则在咸丰七年。』吴秀才说,『当时是闽浙总督王懿德,说军需紧要,暂时从权,朝迁为了洪杨造反,只好允许。第二年跟法国定约。每百斤收进口税三十两,鸦片既然当作药材进口,所以称做「洋药」;在云南、四川出产的,就叫「土药」,不论洋药、土药在内地运销,都要收厘捐,那跟进口税无关。』但左宗棠却认『税』跟『厘』实际上是一回事,主张寓禁于征,每百斤共收一百五十两。胡雪岩拿这一点向吴秀才请教,是分开征收的好,还是合并为宜。
以合并为宜。『吴秀才说∶』厘捐是从价征税,土药便宜洋药贵,如果拿洋药冒充土药,税收就减少了。『』不错、不错。这个道理很浅,也很透彻;不过不懂的人就想不到。『胡雪岩很高兴地说∶』多谢、多谢,今天掉句文真叫「获益良多」。『胡雪岩有个习惯,每到上海,一定要到宝善街一家叫渭园的茶馆去吃一次茶;而且一定带足了十两二十两的银票一这是他本性仁厚、不忘老朋友的一点心意。他有许多朋友,境况好的在长三堂子吃花酒见面;在谓园见到的,大臻境况并不太好,问问的近况,量人所需,捍两张银票在手里,悄悄塞了过去;见不到的他会问,一样也托人带钱去接济,所以他有好几个老朋友,经常会到阜康或者转运局去打听∶』胡大先生来了没有?『
这天到渭园来的老朋友很多,大多是已经打听好了来的一一周旋,不知不觉到了十点钟;古应春提醒他说∶『小爷叔,你的辰光快到了,这个约会不能耽误。』
李鸿章的约会怎好误时?胡雪岩算好了的,约会是十一点钟,从渭园到天后宫,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尽来得及。『还早,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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