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太守姓陈,叫陈冗。地动之时他正在城外瞧自己新修的偏院,说他是徐州的土皇帝一点都不为过。那偏院里头的砖墙都十分昂贵,还请了善风水的道士来做了法。
那道士拿了一把桃木剑,挑起三张纸钱,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往上一挥,那纸钱立刻就烧了起来,火光四显。
陈冗看得认真,被道士的道法迷惑,觉得自己一千多两银钱没白花。
突然地动山摇,山峰处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偏院的楼在摇晃之中倒了下来,房檐的琉璃瓦片一并掉下来,将那道士活活地砸死了。
陈冗运气不错,恰好嫌热站在树底下。二百年的榕树,把碎裂的瓦片砖头挡得严严实实。
他后怕不已,看着满天的灰尘,往墙根翻翻找找,找到那道士的尸体后,从他身上取出银票来,说道:“想你飞升也用不上凡尘俗世的钱财。”
说完一边念着大悲咒一边往外走去。
城中地动,死伤无数,医馆人满为患。热闹的徐州城宛如一座死城,整天都是哀嚎遍野。死去的乞丐在大街上随意丢弃,无人收捡,苍蝇盘旋在尸身上久久不愿离去。失去爹娘的小孩子站在医馆外头,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面色蜡黄。
徐州有一连翘山庄,府中上下都是江湖人士,死伤不如城中严重,早早地缓了回来。山庄最近来了一位贵人要常住,据说貌美如仙。女儿家欢声笑语的,惹得好些公子在连翘山庄外驻足,只为得美人青睐。
徐州乱成一团,连翘山庄那贵人心善,舍不得看着人命没了,便在城中设立粥棚,每日太阳高升之时,在那处施粥。
杯水车薪,无人收捡的尸身腐坏,恶臭的尸臭味将徐州主城包裹得严严实实。
徐州城内的李运端了一碗粥回来,路过狭窄的巷道时,发现那角落放着一具尸体,佝偻着身子,似乎是个老者。老鼠已经将他的尸体啃去了一半,面容尽毁,肚子豁开了一个口子,内脏散发出恶臭味,惹来苍蝇四处盘旋。
李运迟疑了一下,咳嗽两声后,捂着口鼻快速通过。
他家中有一老娘王氏,已经六十好几,眼睛越来越不清明。城中商铺米面越卖越贵,他们这种穷苦人家已经吃不起了,只能去连翘山庄的施粥棚处领粥。
王氏咳嗽不断,躺在床上喘气都喘不匀,她撑着身子看到自己儿子端了一碗粥进来。
“娘不吃。”
李运刻意皱着眉,说道:“哪儿能不吃呢,您不吃儿子也不吃。”
王氏摆摆手,说:“隔壁老三家去了吧?我今儿听了一晌午的哭。”
李运沉默了一下,强打起精神说:“哪儿能呢,您快吃吧,别饿着身子。”
好说歹说,王氏才堪堪吃下去一半。李运端着粥出去,把门关严实后,将剩下那一半的粥,给了屋外玩布包的小娃。小娃早早地就喊了饿,接过粥后,亲热地喊了李运一声“爹”,将粥喝完。
孩子回了屋子,李运看了看碗,从院子里的井里打上水来,将碗冲了冲,喝进了肚子里。
不到半月功夫,不仅隔壁老三去了,王氏也没能留住命。
李运强忍着悲痛,将王氏背到祖坟处埋了。这个世道,吃的没有,纸钱倒是满大街都是。他这一路走到城外,竟捡了一篮子的纸钱。
回徐州后,李运发现城门关了,几个士兵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佩刀。
“这是怎么了兄弟?”
“封城了,你没听说啊,有瘟疫了。”
李运哑然地看了看城门,上前对那士兵说道:“兵老爷,小人是徐州人,今日埋家里老娘才出了城。家中还有一十岁小儿,求求您放小人进去。”
士兵早已不耐烦,一把推开李运,说道:“布告早就贴了,说了今日要封城,你们这儿有的要进来有的要出去的,让我们怎么做事儿?”
还有人想说什么,被那士兵直接一刀砍断了胳膊,大骂:“这是陈太守的号令,再纠缠的,休怪刀下无情!”
千方百计都使出来了,还是进不去,李运愁得一晚上就白了头发。
他痛苦之时,想起了那施粥的连翘山庄,连忙抹开脸上的泪水,往连翘山庄跑。
连翘山庄坐立在徐州城外不远的安山上,来回一两个时辰的路,李运单靠着一双脚,走到天黑才到连翘山庄。
跪了也求了,可门口的护卫就是不让他进去。
没有办法,屋子里有贵人,他们护卫也不能不干活儿。
李运一个头一个头地嗑,喊道:“小人李运,徐州人士,因为瘟疫进不了城,求求贵人了,求求贵人帮一帮手!帮一帮手吧!”
许是太过疲惫,李运磕头嗑得头昏眼花的,靠坐在门口。他眼泪与血液都流干了,托着疲惫的身子往徐州城走去。若是这个法子行不通,总还有别的法子。
等人走后,屋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女子穿着靛青色的外衫,头发用一玉簪别好,脸上带着些焦急,问道:“可是从徐州城出来的?”
护卫面面相觑,把事情说了之后,那女子紧蹙着眉头,说:“如今连翘山庄也自身难保,你们不让他进来也实属自保。但一事有万种解法,你们偏偏选了最冷血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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