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你说,为何要这样?”大夫人柔声问道。紧皱的眉心间,夹着对女儿的担忧。她清楚自己的女儿绝不是刁蛮任性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有什么缘由,可她这做母亲却全然不知,甚至连一点思绪也没有,实在是惭愧。
“我不想欠温将军钱。”
“温将军替你结账,本是好意,你大可让人将银子送去。你却、你却亲自上门去,砸钱!”阮清德胸口剧烈起伏着,看样子,被轻焉气得不轻。
“是那温全不肯收……”轻焉小声辩驳。
“不肯收,你便砸?你是半点不用脑子?只知道这样蛮干?今日若是你三妹处事,定能将钱体体面面地还上。我看该去庄子的是你,不是慕琉!你莫要以为有你祖母的喜欢,便可处处为所欲为,在府外可不比家里,惹了什么人,人家找上门来还好,阮家花钱做人情帮你摆平,可若是遇上不稀罕钱的,你的命都得交代出去!”大爷越说越是语重心长。但他藏在责备中的关心,轻焉并未感受到。
她只知道,她的父亲又在说她不如阮慕琉。
教训完女儿,大爷也乏了,挥了挥手。大夫人叫来云怡,让其将轻焉带回欢喜楼,而她走到大爷身边,“你急什么?阿元还是小孩心性。”
“谁能容她当一辈子小孩,她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去婆家,还是这样不省事,怎么能行?”
“阿元不肯嫁人,就随了她,就算她一辈子待在阮府,也能过得顺顺当当,衣食无忧。”
“别家的女儿,为人妻,为人母,她却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外人不知怎样说她。难道她一辈子不出府?出去便要面对那样的风言风语,我这心里……”大爷红了眼,搂住妻子,“我有时在想,若是阿元能像慕琉那样,我一定找个天底下最好的男儿,给她做夫君,一定找个最好的……”
轻焉回到寝房里,又哭了一场,迷迷糊糊睡去,梦到那日在寒水居中,她问先生自己笨不笨,先生说要多看、多学、多问。她扑进先生怀里,像小孩抱着长辈那样,委屈地说:“我就是笨。父亲嫌我笨,怨我不如阮慕琉,怨我得罪温岂之,怨我不肯嫁萧衍,怨我,怨我……”
“你没有不如人。”
听着山己说话,轻焉抬起头来。山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不知怎么竟变作温岂之的模样。
“你没有得罪我。”温岂之说,黑眸幽深,“也不必嫁萧衍。”
“你……”轻焉迷糊皱着眉,突然,一把将温岂之推开,“你不是先生!你这个骗子,坏蛋,离我远远的。”
从温岂之的怀里,跌到寒水居木板铺就的地面上,轻焉两手撑在身后,靠着脚蹬地,不停往后退。
“我就是山己。”温岂之说,语气轻狂。
“你不是。”轻焉拼命摇头,眼见着站起身的温岂之,不断膨大,狞笑着露出一排白牙,那牙齿眨眼间变长变尖,如野兽的獠牙一般。轻焉猛地惊醒,往外望去,已是青天白日。
去往宿凡苑的路上,轻焉还想着梦里的事。
先生是温岂之?
她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先生怎么可能是温岂之那个坏蛋!
进到宿凡苑,轻焉见到小侍匆匆来往,坐席们皆一脸喜气,一问才知,山己先生终于出关了,并且今日会开课讲学。
一众坐席弟子盼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今日,岂有不欢喜的?轻焉也欢喜,迫不及待地跑去寒水居,绕过屏风走进里边。山己背身站在菱花窗前,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轻焉见到了那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和温岂之俊俏青涩的少年模样毫不相关。
松了一口气,轻焉走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先生”。
山己点点头,问她学得如何。轻焉一愣,想起养猫手册的事,才连忙说:“都学完了,请先生考察。”
山己坐到桌案后,拿起桌上摆着的戒尺,摆出严师的模样。轻焉看着戒尺发憷,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将那养猫手册看了多遍,几乎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先生问再刁钻的问题,她都能回答得出,戒尺根本打不到她身上。
“啪”的一声,戒尺拍在桌案上。山己问:“为师闭关的日子里,你都做了什么?”
轻焉想到最初的几日,废寝忘食地钻研养猫手册的场景,理直气壮地说:“先生不在的时候,弟子读书可认真了!”
“你的意思是说,为师在的时候,你不认真读书,为师不在时,你反倒认真了?”山己一个严厉的眼神瞪过来,不必动用手上的戒尺,轻焉便已觉得肉疼。
盯着贴在桌案上,随时可能被拿起使用的戒尺,轻焉吞咽了一下,闭上眼睛,“是先生给的书好!”
山己将戒尺棱过来,轻轻敲着桌案边沿,“哦?”他眼角藏着一抹笑,只是轻焉没有发觉,否则,她便会知道,眼前一脸严肃的先生,其实全是伪装,他装出严师问话的样子,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谁叫她昨日还钱时,那样果断决绝,一副再也不想与他再无半点瓜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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