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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这么严重吗?喂,这个菜也熟了吧,要不要盛起来?”苏诩问着,揭开了旁边的锅盖往里瞅。
“别,再焖一会儿,焖透了更好吃。”金睛子摆摆手,让苏诩重新把锅盖盖上,“歧视散修当然是很严重的事啦。你做执事比我还早,怎么可能不知道,明知故问什么。”
苏诩不耐地叹了口气:“不是明知故问,只是感叹这种所谓的‘政治原则’真没道理。不许歧视散修,不许搞极端散修主义,也不许搞世家优越主义,但凡有谁和这些东西沾了边,就要倒霉。我真是不明白,有什么必要把这些看得那么重。”
听了这话,金睛子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摔了刚搬起来的碗。“你说什么呢!”她震惊地看着苏诩,“这些畸形的观念,为官之人当然不能沾染了!歧视散修和世家优越主义当然都是不对的,散修中也有很多出类拔萃之人,世家也不该给自己搞特殊。极端散修主义就更不对了,这是党同伐异,为害社会的事情。为官之人,就应该不偏不倚,保持中正才对啊。”
“呵,政治觉悟挺高的嘛,金睛子。”苏诩嗤笑,“这两百年,城府的思想大会想必你都是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对这类不平等主义视如蛇蝎的同时,我们全长生都自觉不自觉地奉行着另一种不平等主义?‘宗门优越主义’,听说过吗?”
“根本就没有这东西嘛。”金睛子嘟囔,“又是你瞎编的。”
“你当然不会听说过宗门优越主义,”苏诩不顾她的抗拒,自顾说道,“因为宗门本身就是优越的,没有人觉得宗门的优越是值得特意用一个什么主义来概括的事。我们这一代人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宗门优越的体系之下,很少有人会去怀疑这个体系本身。更何况是像你这样的,宗门优越主义的受益者了。”
什么“宗门优越主义的受益者”,越说越难听了!金睛子终于有些微怒,反驳道:“宗门从来不搞什么‘优越主义’,宗门又不是世家!宗门弟子都是通过公平的选拔进入其中的,没有什么弯绕的依附关系,任何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在宗门中找到出路。我们宗门弟子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所以从不认为自己天生优越。从政治上来看,宗门也实在没有什么优越的。八大派虽然控制着政权,但政权总得有人来控制,把这项权力交给八大派,比交给世家,交给随便什么人要好多了!八大派从不阻拦任何一个修士的发展空间,和道统时期末期的世家垄断局面比起来,高下立现……”
“所以无涯之会在上一次之前都仅允许八大派参加?所以除了息州之外所有州的州主都必须是八大派的子弟?所以你这个‘八大派出身,和世家没有沾染’的背景被公认为官途最好的那种?”苏诩冷笑着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逼问,“才拙啊,享受特权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个世界本就从没有公正过,可是你至少得自知。”
“你就是用这种解释为自己开脱的吗?因为你不是宗门弟子,没有享受到‘宗门的特权’,所以才会在为官两百余年后仍然是一个小小堂主?”金睛子实在是被苏诩这番话激得怒火中烧,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然而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太急于为宗门辩护,以至于毫不犹豫地揭了苏诩的伤疤。
果然,苏诩在听到这话后就脸色一变,慵懒的笑意怔在脸上,慢慢消隐,片刻后,嘴角以一种更讽刺的方式重新上扬:
“原来城主大人就是这样看待我的。确实呢,我一个偏远小城的正七品堂主,怎么配与您这样一位从四品城主平起平坐?往日平白受了城主大人如此多的抬举还不知恩典,是下官没轻没重,还请城主大人见谅,在下日后必会谨守身份,不再冒犯了。”
苏诩的声音轻微而冰冷,说话时嘴唇几乎不见蠕动。金睛子从未见他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我说错话了,苏诩。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她艰难地辩驳,可话语无力。
可苏诩那冷酷的声音还在继续:“……下官今日扰了大人公务,已是不该,如今又怎敢让大人亲自设宴招待。大人放心,下官日后不会再依仗着旧日的同僚之情来与您套近乎了。异之就此告辞。”说完后,他竟真的拂袖而去。金睛子急了,追了两步拉住他的袖子:“你别走啊!”
苏诩回眸,冷冷地看着她。
金睛子知道他在给自己最后一次辩解的机会,可她,一位曾靠着出众的口才和敏捷的反应而受到众人赞叹的谒外执事,此时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道歉吗?可道歉似乎是没用的。要解释吗?可是该如何解释?金睛子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任何的言语都会变成错的,因而都是行不通的。
苏诩见她无话,便欲把手抽回。金睛子干脆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哭了。
她垂头小声地啜泣着,任大颗大颗的泪水滚下脸颊。她专注于哭泣,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此刻什么也没有必要说。无言的泪水足以传达后悔、歉意、不舍、无力等一系列难以言表的情绪,且能充分转移走对方的注意力。
她的策略奏效了。苏诩没有再试图抽走他的手。低头哭泣的金睛子很好奇苏诩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还是忍住了冲动,没有抬头看他。既然选择了眼泪策略,就必须扮演好心碎难过到无暇顾及其他的模样。
“你哭什么。”苏诩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些无奈,但已经不同于之前冷冰冰的语调了,也没有再称呼她“您”或者“城主大人”。金睛子知道时机已到,便委屈地说:
“……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尧州做城主,身边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好不容易可以跟你聊聊,你转身又要走……”
说一句,哭两声,再接着说:
“我真的压力好大,生怕自己做不好这个城主,怕手底下的人看不起我,怕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又没有人来告诉我。现在就连你也让我压力好大,苏诩,我觉得我真的要崩溃了……”
几句话,将刚才的纠纷完全转换成了另一个话题,示弱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将过错转移到了苏诩身上。做完这些后,金睛子哭得又更大声了些。
“你?还会崩溃?”苏诩笑,“行了行了。吃饭吧。被你闹得我更饿了。”
“你不走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开玩笑的。”
成功了。金睛子窃喜。但还是抽抽搭搭地抹了好一会儿眼泪才算结束自己的表演。
而关于“宗门优越主义”的讨论,也被金睛子的一通眼泪给含糊了过去。饭桌上,没有谁再提起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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