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开场白,让季南风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人没睡醒,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于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他吃完早餐、照例全部吐掉、打完针、做完检查,依旧没有再纠缠关于过去的事情,季南风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照理说,这是一件好事,但他看着燕鸥的眼睛,总觉得他眼神暗沉沉的,便担心起来:“你还好吗?崽崽?”
燕鸥抬起眼,看着他,有些无力地笑起来:“今天身体感觉还可以。”
但他应该知道,自己说的不是身体。季南风一沉默,燕鸥就绷不住了,本来正伸手玩着手背上的胶带,忽然眼睛一红,眼泪就顺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季南风赶紧伸手帮他擦干,还没等他问,那人就伤心道:“我好难受,我觉得我想不起来了……”
季南风抬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想起来,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今天早上就决定放弃了,我觉得,想不起来就算了,也许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燕鸥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继续往下掉,“可是我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感觉心里好像空掉了一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一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就这样被我丢掉了……”
“我刚刚忽然觉得,好像活着都没有什么意思了……南风……”燕鸥一边哽咽,一边说道,“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直陪伴我、照顾我,但是我一想到,之后的日子里,每天都像是今天一样,吃下去的东西没有味道、喝下去的水都能吐得一滴不剩、一睁眼就是病房,一闭眼就是奇奇怪怪难受的梦,到半夜就头疼、把你吵醒、把你的胳膊抓破、让你难受,并且这样的日子大概率不会结束,我就觉得,好像真的没有必要坚持了……”
这样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子,让季南风的心脏破了个大洞。他害怕燕鸥继续说下去,他想要挽回些什么,但是他的嘴就像是被黏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但燕鸥还是说话了,那一瞬间,季南风觉得自己掉入冰窟一般,整个人都陷入了极致的恐惧。
“南风……挪威的安乐死是合法的吧……?”燕鸥微笑着问他,“等我哪天真的撑不住了,帮帮我好不好?”
这一刻,季南风的情绪也彻底崩塌了。他曾经以为,像他们这样选择离开医院、踏上旅程,会避免非常多临终病房里的折磨和痛苦,他们会更轻松快乐地结束这段相逢,但此时,他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轻松的死亡,正如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愉快的分别。
他的喉头骤地绷紧,眼睛瞬间爬满了红血丝,他甚至想痛骂一顿燕鸥,但却找不到立场和理由。
拳头握了许久,半边身子都开始剧烈颤抖,季南风终于倏地站起身来。
燕鸥埋下了头——他显然也已经做好了被季南风指责怒骂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季南风没有对燕鸥怒吼,也没发脾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等眼里的红血丝褪去些许,才转过身:“抱歉,我出去一下。”
燕鸥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出门,有些自责地瘪了瘪嘴,他知道自己这些话对季南风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但他没办法——他实在找不到支撑他走下去的那个点了。
十来分钟之后,季南风重又回到了房间,他显然是去平复了情绪,额前的发丝还被冷水打湿着,眼睛的红血丝也褪干净了,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但是情绪看起来稳定了很多。
真正吸引燕鸥目光的,是季南风手中的一台相机。那人端着那相机,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我刚才想了一下,生命和生活都是你自己的,如果你真的很痛苦,觉得完全坚持不了、不得不结束这一切,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帮你的。”
季南风这句开场白完全出乎了燕鸥的意料,他以为作为自己的爱人,季南风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他离开,但听到这一句话,燕鸥忽然觉得有些酸涩、又有些感动——他真的有被好好地尊重,又被认真地去爱。
其实这句话,已经让燕鸥打消了一半的念头——有这样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在,他不应当轻言放弃的。
“但是我还是想自作主张,最后再争取一下。”季南风伸手递给了他那台相机,“这些是你以前拍下来的照片,我之前怕你看完了会多想、会难受,现在我想让它替我再努力一把,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它能把你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燕鸥看见那台陌生相机的时候,心口就开始猛烈跳动起来,这不是情绪波动或者紧张,他能感觉有一些炙热的东西,在自己的心口处悄悄融化了。
拿到手的时候,燕鸥有些手足无措,如果没记错的话,季南风告诉过他,自己曾经是个摄影师,但此时此刻,他连上面的按键都看不懂,更不知道如何操作——他怕季南风失望。
但季南风很娴熟地帮他打开相机,还跟他讲解每个按键的作用。燕鸥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夸赞道:“你也是摄影师吗?感觉你好厉害。”
季南风笑了笑,说:“这都是你教我的。”
燕鸥有些惊喜地凑过去,就像一个等待拆礼物的孩子,兴奋地心脏咚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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