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这一幕又一幕首尾相接、循环往复,所有细节都全然相同,新奇不免变成诡异。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深陷于时空囚笼里的涸辙之鲋,被宿命化成的巨大车轮反复碾压。
愤怒在涌动,刚开始,他想方设法夺取对身体的控制权,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提前杀死施咒者,避免死亡的结局,就能征服命运,获得胜利。
可惜,所有努力皆是徒劳,他甚至连周温嵘的一根手指都无法驾驭。但愤怒的情绪裹挟着他,让他不愿放弃抗争,无法停止行动,以至于到了机械性的麻木的程度。
“师兄!”
越千江的一声怒吼震飞了敌军,也震撼了周不渡,黑暗中,思维的火花闪烁,他意识到——“我并不是周温嵘。”
他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变成周温嵘?我们为什么会陷入时空的囚笼?我们要做什么?”
“不不不,细枝末节,并非问题之关键所在,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但我没能察觉到。”周不渡想,“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我的境况,我正置身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境之中?”
如果眼前所见真实不虚,那么,他的意识多半被困在了一个长度有限、固定循环的时空里。不,说“时空”并不确切,这情境更像是……梦,一个突如其来的梦。
没错,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何会变成周温嵘,人通常都不会记不得梦境的开端,由于部分脑区,比如背外侧前额叶的活动被强行关闭,即便是极其明显的错误,做梦者本人也很难觉察到。这说得通。
如何才能从梦中醒来?很简单,只要做梦者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而后集中精神去分析,努力激活那些负责逻辑、理解、推理的脑区,梦境就会崩塌。
沿着这个思路,周不渡开始尝试。他“躺”在周温嵘的身体里,看刀枪血雨轮番上演,感受冷暖爱恨相继袭来。
再一次、又一次,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死亡侵袭的时刻,他唤醒了少许逻辑思维能力,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周温嵘的确曾因为越千江挡刀而身负重伤,但他并没有死在白杨门。
这个梦与事实相悖!
发现错误的一瞬间,天地山河猛然震动。
·
周不渡眼前一黑,满以为梦境崩塌,自己可以醒了。
但再睁眼时,他又回到了这场雨夜惊魂的开端。
事件依次上演,循环再度开启。
怎么回事?
这个逻辑明显错误的梦竟然如此稳定,甚至连做梦者本人都无法将其摧毁。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对自己的头脑的控制权,正受到某种外力的强制。
没关系,镇定,周不渡经历过更巨大更绝望的失败,这点小小的失败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他的思绪有些杂乱,便按照越千江传授的方法,将注意力集中于鼻尖,细数呼吸,正定心念。
渐渐地,他重获平静,继续往前回溯记忆的碎片——
白天,他用定身符唤醒李清源、拜祭大善人何鸾。午后,他和师父带着陈十四给的路引,进入灵山,遇到朝云暮雨。飘在阴间,他们与黄天化酣畅切磋,一路来到枉死城,那座神秘玄境的前方开满了血红的彼岸花……心魔?
没错,他入魔了!
彼岸花海里的神秘力量休眠了他的躯体,劫持了他的大脑,这就是整个梦境的开端。
那个时候,越千江说“魔就是人心里的障碍,若能看破,说不得是好机缘。”他曾两进两出枉死城,这说十分法可信。
这话还表明,他希望徒弟能够抓住这个机缘,当然,如果没有,也无所谓,师父总是陪着他的。
周不渡愈发镇定,并愿意去看破。
那么,他的障碍是什么?徐轻云和李清源已经说得很明白,他害怕自己不好,不敢直面、袒露真实的自我。实际上的确如此。
他害怕儿时险些跳入的熔炉,害怕作为克隆体会因为达不到别人的期望而被销毁、被取代。
他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生来就是独一无二的“正品”,是否就能拥有更好的性格、体验到更幸福的人生?他不知道,但无比憧憬。
心魔机制侦测到他的恐惧,而后开始运行,佛菩萨们的神通发生作用,在他的脑海中编织出这场幻梦,让他变成举世无双的战神,拥有越千江真挚的爱。
谁能拒绝梦想成真呢?他接受得很容易,不知不觉间就坠入了臆想。为了维持这个美梦,他必须阻止周温嵘的死亡,在一次次奋力反抗之中越陷越深,如同夸父逐日,终将于沉沦中力竭而亡。
“原来佛菩萨们都是精神分析专家。”周不渡哭笑不得,心里想着,“不在场的大存在留下他们的神通,竟只是为了观看着我的病症,分析我的精神,沉默着,任我自生自灭。”
他入魔了,这魔鬼完完全全就是他多年忧郁症的具象化呈现。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他不能改变世界,改变出身和经历,从前不能改变躯体,但“穿越”之后,他的身体已然变易,现在,他病不在身上,只在心里,他能做的,该做的,唯有改变自己的思维,放下那些无法完满的执着,真正接受自我。
这些道理,他其实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错的是克隆而非克隆人,是工厂而非商品,是实验而非实验产物,是暴力而非受害者,是过高的期望而非不完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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