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尖叫着推开什么的,似乎是太过矫情了,与她的年纪也不相符。于是,她只试图搬开他的手臂,好起身从睡袋里钻出来。
他仍在睡梦中,但她一动,他好像有所感应,又将她往自己那边捞了捞。
随清简直无语,只好动手推了他一下。
他这才睁开眼睛。
随清以为,他看到眼前的情景,便会立刻放手,但现实却是没有。
他只是看着怀中的她,问:“有没有好一点?”
“没事了。”她回答,而后继续说下去,“方案怎么改,我已经有想法了。”
她一向被人说软弱,什么都不是,没有自己的声音。而她,恰恰就是最适合这里的。
从山上下来,一行人又在观景台那里停了一停。
这是随清提出来的,因为她的新想法需要重新取一组数据。此时再看那台下的崖壁,果然就是她印象中的样子,像是一卷石浪抛向山下绵延的谷地。她甚至觉得,这念头其实早已在她脑子里蛰伏,只等着一个破土而出的契机。她在速写本上描画,笔几乎跟不上思维的速度。脑中不知何处,像是有一扇无形的门,打开的同时也在合上,一瞬的天机,拼了命才得以窥个究竟。
等回到前一天出发的牧民家中,已经是下午了。所有人都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尤其是随清,进了帐内在桌边坐下,半天都爬不起来,可精神却又是极好的。回想过去的一夜又一日,所见与所想全都历历在目,明晰得好似高清电影。尤其是那个想法在她脑中浮现的时刻,身上所起的战栗,竟然就如同幼年的她在练习簿末页完成名士公寓平面图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16章小叮当
而后的行程也随之调整,随清吩咐魏大雷改签了机票,打算在g南多待一天。
辞别两位向导,他们在当地另外租了一辆车,出发去一个名叫阳坡的村子。这个阳坡村是魏大雷去年来g南跑田野的时候住过的地方,他已经电话联系了当时认识的朋友,得知自己研究报告中所写的那些专司建造庙宇的工匠也正好在那里。
发车之后不久,天突然下起大雨。有很长一段路依着山边而过,雨水冲刷下坡上的泥土,公路变成了土路。车行于泥泞之中,开到一半,司机说听见引擎异响,停下来检查,不料熄火之后竟是再也发动不了了。那时,车已经开出了景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找不到人帮忙。好在车上有工具,司机只能自己动手修理,可在雨里折腾了一会儿,一点不见动静。魏大雷耐不住,也要下去帮忙。
随清无心问了一句:“你会修车?”
大雷不答,只道:“你在车上等着。”说完就开了车门下去了。
这话说的挺大丈夫,叫随清觉出一丝怪异,心想此人有时候还真有点抖起来,不拿她当领导了。有那么一瞬,她只望他修不好,灰溜溜地回来给她笑,转念又觉得自己才好笑,小孩儿似的,正经事都忘了。
隔窗看出去,雨幕漫天,一片灰色,只是几步之遥就辨不清状况。随清在车上等着,直等到车头的引擎盖被按下去合上,大雷在那后面抬起头,抹去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车里的她竖起拇指,歪头一笑。那个动作和那个笑容,她却是看到了的,是周遭唯一清晰的景物。她没忍住,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心里倒是奇了,这人怎么什么都会,自己这一趟莫不是带了个小叮当出来?
于是,车子重新上路,看到前方村庄的时候,天又晴了。但后视镜中,他们的来处仍旧沉在雨幕里。似乎并不是天气阴晴变化,而是阳光雨雪总在那里,任由他们穿行其中。
到了村口,大雷的朋友森措已经等在那儿接他们。那是个二十出头的藏族小伙儿,出去读过书,也在大城市打过工,转了一圈又回来,在当地一所小学里做老师。因为师资有限,他一个人兼教语数体育,以及一切有的没的副课。
看二人一身狼狈,尤其是魏大雷,森措直接将他们带去附近一家旅社,号称全村最豪华。可进了店一问,才知道那里也不能洗澡。总算老板娘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再过去一点便是一家公共浴室,男人十块,女人十二。
临到浴室门口,两个男的看着标价,又研究了半天,为什么女人比男人贵两块。
“生活用水预估,女性是男性的15倍。”随清给了个专业回答。
“那女的应该是十五,这老板亏了啊……”这俩人却还没完。
随清也是无语了,自己先进去洗了个通身干净。
她自以为动作挺快,可等到从浴室里出来,却看到大雷已经坐在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要不是他脱了那一层泥壳,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头发是湿的,整个人显得格外清亮,她还以为他根本没进去洗过。
看见随清过来,魏大雷将一件薄外套铺在身旁,点点头让她坐下。这动作比方才在车上的时候还要霸道些,但随清坐了,再没计较拿不拿她当领导那回事,只因为远望,便是日落。
两人看着那一轮夕阳慢慢沉入山谷,许久都没说话。也是怪了,随清丝毫不觉得尴尬,甚至不曾意识到这沉默的存在。后来再回想起这个傍晚,她竟有种错觉,他们其实是说了话的,只是聊了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森措带他们去一处寺庙,那里恰好正在营造新的殿宇。走进去,扑面便是一股松油的气息,随清四处看了一圈,除去四壁的石料部分,所有门窗飞檐之类的结构都是樟子松做成,油漆也不上,只擦一层木蜡,近看可见细密的裂痕。钉子自是不用的,全部榫卯相接,但与中原地区的木工结构又不尽相同,既是繁复,又是粗旷。
木工师傅已经收工休息,森措去请,才迟迟出来。人倒是挺热情,可问到具体问题,却又不怎么肯细说。
“不是不说与你们听,”木工这样解释,“这老活儿不容易做,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魏大雷还没说话,随清倒是替他不服了。她给了个眼色,他便已会意,并不分辩什么,只是跟那位木工借了一套工具和一些多余的边角材料,照着一处门檐的样子,现做了一块小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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